乡言解颐

《乡言解颐》  [清]李光庭 撰

  序

  古之善于立言者,曰有物,曰有章。

物,着实也。

章,文章也。

盖无实则事不足征,无文则行之不远,文实兼备,乃能信今传后,卓然成不朽之著作,足以为立言者程。

然而不尽然也。

农谚、童谣、邨歌、舆诵,散见于史传者,不可胜纪,非必期有物有章也。

一时偶触之机,于天时地理人情物态之蕃变纷纭,莫不自鸣其所见。

而其高下长短之音节,亦成自然之天籁,而不戾乎风人,蝤轩所采,刍荛之询,良有以也。

余闲懒成病,抑郁经年,亲友时以余之所苦问。

余习而不察其所苦,因问而瞿然,试坐果苦坐,试行果苦行,试卧果苦卧,始知徒自吃苦。

感慰问之情,而愈不能不于苦中寻乐处。

鯆啜自如,腹未负也。

余何苦?丹铅不废,舌尚存也。

余何苦?记事珠虽亡,追忆七十年间故乡之谣谚歌诵,耳熟能详者,此心甚惬然也。

余何裤?于是念之于口而笔之于书,其言散而无纪,部之以天、地、人、物,名曰乡言解颐。

命慕、敬两儿录而校之,因示之曰:气我犹未免为乡人也。

生于乡而不知乡之俗,昧矣。

知乡之俗而不闻乡之言,聋矣。

以里闬真率之恒言,与市井游诞之匪语,视无差别,与顽而用嚣矣。

尔辈生长京师,不知乡俗,并未闻乡言,何异居堂室而未知营草茅,食稻粱而未见种禾稼者乎?」礼反自始,乐操土风。

渠水溯文澜欤?乡言之章也。

林亭说古迹欤?乡言之物也。

  道光二十九年岁在己酉冬月,瓮斋老人自识。

  病中怀抱几时平,背我青春又放行。好日从来难再得,此身原不合常轻。飘零手植随尘劫,落拓心官恋管城。底事乡言归著作,一编聊为解颐成。

  编成虽免客轩渠,葑菲刍荛载一车。坡老文章尽笑骂,农夫讹谚助茁畲。不妨古义参今解,欲学齐言莫楚居。那得故乡情话伴,耳新语可重闻与。

  庚戌春杪,瓮斋老人题句,时年七十有八。

  乡言解颐目录 #

  卷一  天部 #

  天

  日

  月

  星

  风

  云

  雨

  露

  雷

  电

  霜

  雪

  雹

  虹蜺 同霓 #

  烟

  霞

  雾

  卷二  地部 #

  地

  土

  山

  水 附桥、井 #

  泥

  尘

  灰

  石:

  城池

  市集

  村庄

  寺观

  卷三  人部 #

  人

  形体 附相 #

  言语

  婚姻

  丧祭

  士

  农

  圃

  工

  衣工

  食工

  草帽工 #

  笆工

  乐工

  客工

  商贾

  医

  卜

  乡保

  优伶

  卷四物部  上 #

  物

  造室十事 #

  消寒十二事 #

  新年十事 #

  市肆十事 #

  庖厨十事 #

  杂物十事 #

  食物十事 #

  卷五  物部下 #

  金银钱三事   附试金石、银剪、钱串

  飞潜走三事 #

  药物三事 #

  人物十事 #

  骨董十五事 #

  题画小词 #

  开门七事 #

  乡言解颐卷一 #

  天部

  春谓春天,夏谓夏天,秋谓秋天,冬谓冬天,道其常也。

曰三伏天,曰好热天,日三九天,曰好冷天,因其时也。

曰打麦天,曰晒书天,曰捣衣天,曰赶集天,适其用也。

谓晴和曰好天道、好齐整天道,四序均调之意也。

谓阴霾曰好恼天道、好厉害天道,敬天之怒,无敢戏渝之意也。

寻常呼之曰老天爷。

干,天也。

故称乎父之谓也。

谓人之肆无忌惮者曰天不怕,曰天杀的,警教之意也。

谓人事善恶感应死生转移者曰天意活该,盖言天意因人心之发,变动不居,当如此也。

  日

  日者,太阳之精。

谓曰为太阳,是矣。

又曰日头,头字不可考。

《晋书.天文志》:「日上有戴。

」楼钥《白醉阁诗》:「天梳与日帽,且免供酒事。

」曰戴日帽,则日头之称可矣。

其曰太阳未出头,昧爽时也。

太阳刚露嘴,平明时也。

稍斜则曰已钣时,正午曰晌午,西偏曰贴晌午,再曰大贴晌午。

贴字不可解,或昃字之讹。

至日平西曰亚山,则夕阳在山,西入崦嵫之侯矣。

又曰日头爷,曰老爷儿。

《云笈七签》载曰母。

李颀诗:「采药傍梁宋,共言随日翁。

」翁舆爷之称相似也。

农叟炙背负暄,谓之晒爷爷,冬日可爱也。

赤日行天,则曰好毒日头,夏日可畏也。

谓无知自大者曰不见天日,曰有天无日头,谓作事性急者曰狗吃了日头去了么?皆可笑也。

  月

  月者,太阴之精。

然举世乡言无谓之太阴者,通谓之月亮。

唐李益诗:「木叶已衰空月亮,城砧自息对霜繁。

」以繁对亮,言其光也。

相习不察,遂若成月之名矣。

或曰月儿。

《云仙杂记》载:上赐柳公权翦刀面、月儿羹。

未知此羹是何形色。

初生之月,妇女稍知书者曰初三初四蛾眉月。

余则曰月牙儿,杨维桢诗「翡翠裙翻踏月牙」,又「髫云浅露月牙湾」肖其形也。

农谚曰:月牙儿仰,粮食长。

月牙儿歪,粮食衰。

又八月十五云遮月,正月元宵雪打灯。

乡人之占验也。

然亦有应有不应。

童谣云:八月十五只儿圆,西瓜月饼供神前。

三五而盈,他月皆然,独谓八月之月圆者,盖亦「一年明月今宵多」之意也。

有月之时不见月,谓之月黑天,便戒家人防夜。

卢纶诗云「月黑雁飞高乙山白居易乐府有吓云阴月黑凰沙恶J之句。

至于陆放翁诗中用月王,高达夫用月卿,李义山用月姊,若乡人以月儿爷呼之,则无稽矣。

  星

  吕新吾《小儿语》云:「指星星,千万点。

天上奄扑扑,地下黑黪黪。

何如日月只一轮,光明四照满乾坤。

」乡人口头语云:好汉逢好汉,星星惜星星。

故世俗皆以迭字名星者,犹日头、月亮为之语助也。

正月八日夕,俟星出全时,燃灯火设祭,谓之顺星。

七夕,陈瓜果,祀牛郎织女,谓之贺双星。

其曰雨星儿、水星儿、火星儿、泥星儿,言其小也。

至见小有官职者,则曰也不是轻易,是犯星象下来的。

亦郎官上应列宿之意也。

至于谓作事不准成者曰无星儿秤,常出门者曰走星照命,获小利者曰贼星发旺,惧有义意。

若吾幼时见京中人至乡嫁女者,以彩缯缠长竹竿,上缚竹箕,悬明镜,令二人分执,为彩舆之前导,曰吉星高照。

是诚想入非非者。

  风

  四时之风异名,乡人不知也,但随其时呼之而已。

八方之风异名,乡人不知也,但以耳闻目见身受者试之而已。

不知有风后、风伯、风师,但知呼风婆婆。

亦不知孟婆为风神,惟人云亦云而莫能原其所自始。

若曰风软风硬,曰风暴风霾,曰风打窗,曰风掀屋。

谓打头风曰当头儿顶,谓面如割曰削的脸儿生疼,皆舆古人诗歌有暗合者。

或曰上风头儿站着,下风头儿忍着.或曰顺风扯旗,曰因风纵火,则又体会乎世道人情。

至于风颠风狂不要惹他,风言风语不要听他,两面风儿行不得,一阵风儿吹到家,则绝似古谣谚矣。

即谓之风人也可。

  云

  《周礼》:保章氏以五云之物,辨吉凶水旱,降丰荒之锓象。

《左传》:凡分至启闭,必书云物。

物者,色也。

曰旁云气之色也。

韩魏公登第唱名时,太史奏五色云见。

又天瑞有五色云,人瑞有郑仁表。

五色云不容易见也。

乡人谓云曰云采,采亦色也。

云之有采,如月之有光。

谓月曰月亮,则谓云曰云釆,似也。

云者雨之母,农夫望雨先望云。

谣曰:齐头云,雨淋淋。

爱云则忌风,曰黄登登,又刮风。

盼云先看日,曰晚晌火烧云,明早晒煞人。

又曰云往东,刮大风。

云往西,披蓑衣。

云往南,撑大船。

云往北,发大水。

虽系童谣,其初必有应验者。

若夏天则曰恼云,即多奇峰之意也。

七月八月看巧云,即秋云似罗之意也。

谓云之散布者曰一块云采一块雨言不普也。

又曰一块一块的云采,不知那一块云采有雨?则所谓虽云零雨自天,终待云兴四岳者。

谓善于奉承者曰将他抬到云眼儿裹去了,看他怎么下来,则所谓径将我入青云间,何由得论地上事者。

有味乎其言哉!

  雨

  雨者,云之子。

见云重,则曰雨耍来了,云薄则曰两要住了。

来舆住,非云之所能主,亦非不知云行雨施皆天实为之也。

故当盼雨时则曰背晦爷娘不下雨的天,苦雨则曰老天爷别下了,春雨贵如油,如膏雨也。

曰好雨正是当儿,知时节也。

夏忌甲子雨。

五月连阴六月旱,七月八月吃饱饭。

八月初一下一阵,旱到来年五月尽。

占验也。

地欲冻时曰封地雨,谓可以代雪也。

谣曰:下雨了,冒泡儿,老翁戴着草帽儿。

下雨了,刮搭搭,小孩醒了吃妈妈。

京师谓乳为咂咂,乡人直谓之妈妈,天籁可听也。

若冀幸意外者,则曰怎么雨点儿是的,偏到不了我身上。

黠仆之勉强从主者曰暂且避雨,晴了便走。

此无赖之尤可恶者也。

  露

  「湛湛露斯,匪阳不晞。

」露见曰则消,乡人皆知之而能言之也。

「英英白云,露彼菅茅。

」下露亦有云,乡人不知之而未尝言之也。

曰露水,曰露水珠儿,曰露天地里,曰白露斫高梁,寒露打完场,曰不听一声儿,下了这大露水。

按《本草》:露水。

《释名》:「露者,阴气之液也。

」夜气着物而入于道旁也。

但言露水而不知其时,似但知白露者。

自雨水之后,天气下降,便有露,如昨夜风开露井桃,春风拂槛露华浓,皆春露也。

清露滴荷珠,露重觉荷香,皆夏露也。

《月令》疏:谓之白露者,阴气渐重,露浓始白。

曰寒露者,露气寒,故凝结。

秋露如珠,仙露、明珠,皆秋露也。

此时禾稼滋润饱湛,可以获矣。

言无声者,冷露无声湿桂花也。

言有声者,竹露滴清响也。

又有曰露水夫妻者。

《诗》「厌浥行露」笺:《周礼》仲春之月,令会男女之无夫家者。

琉谓之露会。

又「野有蔓草」注:谓男女相遇于野田草露之间。

则乡人之言,可谓原原本本矣。

至于露囷、露积,犹是双阅之语。

若抛头露面,藏头露尾,赤身露体,则字同义异,不与露天相步也。

  雷

  《易。

说卦》:「震为雷,为长子。

」乡人雷公爷之称,或原于此乎?然雷公之名,其来久矣。

《素问》:「黄帝坐明堂,召雷公而间之曰:」子知医道乎?对曰:「诵而颇能解,解而未能别,别而未能明,明而未能彰焉。

」又药中有雷丸,雷矢也。

梨园中演剧,雷公状如力士,左手引连鼓,右手推椎若击之状。

《国史补》:雷州春夏多雷。

雷公秋冬则伏地中,人取而食之,其状类彘。

其曰雷闻百里,则本乎震惊百里也。

曰雷击三世,见诸说部者甚多。

《左传》曰「震电冯怒」又曰「畏之如雷霆」。

故发怒申饬人者曰雷,受之者遂曰被他雷了一顿。

晋颇恺之凭重桓温。

温死,人问哭状,曰声如震雷破山,泪如倾河注海。

故见小孩子号哭无泪者曰干打雷不下雨。

曰打头雷,仲春之月雷乃发声也。

曰收雷了,仲秋之月雷始收声也。

宴会中有雷令,手中握钱,第一猜著者曰劈雷,自己落实者曰闷雷。

至于乡人闻小考之信,则曰又要雷同了。

不知作何解。

  电

  《易.说卦》;「离为火,为日,为电。

」三者皆至明之象也。

《噬嗑》:彖曰「雷电合而章」言雷震而电耀,相须并见象。

曰电雷.言电明而雷威,故以明罚勅法。

电与雷离不得。

《宋史.舆眼志》:旗上绘雷公电母。

乡人有闪电娘娘之称。

且不谓之闪电,直曰打闪。

东坡诗云「柳侯运笔如电闪是也。

《礼记》注「鱼鲔不谂」,谂之言闪也。

又释文:暂见貌,动貌。

古诗「寒鸦闪闪前山去一,杜诗「闪闪浪花翻」,皆与闪字义合。

又《字典》:门字内左一撇音帓,右一撇音瞎,俱邪视貌。

门字左旁着人,音或,隐身忽出惊人之声也。

又可与闪字旁证。

若无雷而电,乡人谓之露水闪。

露水未必有闪,盖以其若露水之乍见而不能久也。

  霜

  《豳风》授衣传:九月,霜始降,妇功成,可以授冬衣也。

九月肃霜,道其常也。

六月飞霜.言其变也。

若张融之补《海赋》「飞霜暑路」,肖盐形,非实事也。

市上卖面小招牌曰欺霜麦屑,霜、屑同也。

俗语云:富贵草头霜。

谓珍珠毛之灰白色者曰草上霜,尤以白色者为贵。

锅底煤曰百草霜,则黑霜矣。

白香山云「树叶霜红后」则红霜矣。

冬瓜有自来霜,如傅土粉一层。

故乡言曰黑脸搽粉冬瓜样。

见发秃者曰下霜了还不戴帽子,言壶卢遇霜则抽也。

有纳妾者,肥麻长黑,友戏赠云:霜皮溜雨四十围,黛色参天二千尺。

又王、周、张三人共饮夜醉,王居河北士二人送之。

周曰「半夜三更送老王」;行至街外醉跌,张曰「文昌阁下躺周郎」行至桥,王曰「石桥月下三人影」,未得收句;适北来一人,问而续之曰「毡帽头儿六髻霜」。

  雪

  「上天同云,雨雪棼棼,益之以霡霖。

」言雪而及雨者。

盖冬多积雪,至春而益以小雨,则更优沾矣。

《齐民要术》:「雪者,五谷之精。

使稼耐旱。

」《朝野俞载》:「正月见三白,相公笑赫赫。

一北人谚曰:要宜麦,见三白。

吾乡谚曰:三九无雪休种麦。

麦种于秋,乡田谓之漏风地,不宜秋麦宜春麦,故以三九之雪为来春种麦之征。

又曰雪能杀蝗,秋蝗遣种入地,惟大雪浸下,可以药之。

其曰米星雪,则先集维霰也。

其曰绵花套子雪,则柳絮因风也。

陶谷扫雪烹茶,农夫亦以器积雪水。

刘叉赋冰柱,乡人则谓之凌锥。

至于堆雪山,小儿之伎俩也。

架雪桥,健讼之诞词也。

谓苦寒太甚者谓之雪上加霜,谓周济贫寒者谓之雪裹送炭。

若报仇雪恨之雪,则音同而义别矣。

昔闻河间太守招同官赏雪,席间吟诗,太守曰「大雪下了二尺五」,县令曰「只见梅花不见土」。

广文曰「准备来年收麦子」,都司曰「糨子抹遍河间府」。

以麦屑和水熟稠曰糨子,生稀曰面糊。

俗谓官事不了了者曰面糊。

面糊者,胡涂也。

  雹

  冬雨雪,其常也,瑞也。

夏雨雹,其变也,灾也。

洮、岷间雨雹曰白雨,又曰硬头雨。

当禾苗菜蔬遍地,皆柔脆之物,如何禁得此物。

故乡人夏日赴田工作者,必携小绵袄,人问之,曰:看硬头货下来,脑戴吃不住。

宋绍兴十七年,临安雨雹,太学屋瓦皆碎。

学官讳言之,遂称硬雨。

二字颊新颖,可对软风。

按《说文》:「雹,雨冰也。

」《大戴礼》:「阳之专气为霰,阴之专气为雹。

霰、雹,一气之化也。

」注:阳气在雨,温暖如阴。

阳气薄之,不相入,搏而为雹。

故《春秋.谷梁》说曰:「雹者,阴胁阳之象也。

」《埤雅》:「阴包阳为雹。

」申丰以为古者藏冰,固阴冱寒而无雹。

盖阳无所泄,雹之所以生也。

雹形全似半珠,其粒皆三出。

雪六出成花,雹三出成实。

雹者冰之余,造化权兴。

曰雹者雨之冰也,又曰北方之气,云、雨、雹、霰、雪。

《礼.月令》:「仲夏行冬令,则雹冻伤谷。

」注:子之气乘之也。

阳为雨,阴起胁之,凝为雹。

故古文作■(罍)〈缶替换包〉。

以余所见,雨雹未有不带雨者,而至大者亦不过如小胡桃。

东坡诗所谓「夜来雨雹如李梅」是也。

若放翁「棋枰窗下时闻雹」,则更小矣。

尝闻老辈言,某村禾稼已熟,获者几半,而贪得者犹冀其坚饱,未刈。

适来卖馒头者,乡人谓之包子,小而且硬,多挑斥之。

其人曰:「莫嫌包子小,再要大了吃不了。

莫嫌包子生,再要熟了吃不成。

」人以为妄,逐之去。

次日雨雹,稼尽委地,始信卖馒头者盖为之兆也。

  .虹蜺 音同霓 #

  《尔雅》:「螮蝀,虹也。

为挈贰。

」疏:虹双出,色鲜盛者为雄。

雄曰虹,(合)〈音替换合〉者为雌。

雌曰蜺,沈约《郊居赋》:「雌蜺连蜷。

」蜺字五结反,音啮。

《万花谷.辨证》:「泛用霓字,读平。

单用雌霓,读作啮。

」《说文》:「螮蝀,状似虫。

」《释名》:「虹,攻也。

纯阳攻阴之气也。

」《孟子》章:「若大旱之望云霓。

」注:云见则雨,虹见则止。

《月令》:「季春,虹始见。

」「孟冬,虹藏不见。

」虹无质而曰见、曰藏.言其气也《诗》:「螮蝀)在束,莫之敢指。

」传:螮蝀,虹也。

夫妇过礼,则虹之气盛,君子见而戒惧讳言,莫之敢指。

乡人见之,戒儿童勿指,曰指了生熬指,言指头生疮,盖因此附会也。

又曰「朝隮于西,崇朝其雨」。

脐,升也。

言方雨虹见,则其雨终朝而止矣。

在东者,暮虹也。

隮西者,朝虹也。

故日在东则虹见西方,日在西则虹见东方。

又入绛韵,义同,音降。

乡谚云:东虹日头西虹雨,南虹出来卖儿女。

以余所见,在东者多,西者少,从未见在南时,不知何据。

  烟

  烟,火气也。

故字从火。

然烟云、烟霞、烟岚、烟树、烟水,则舆火不相涉矣。

吕新吾《小儿语》云:「烟儿烟儿休烟我,与你搬砖垒灶火。

垒了灶火烟还在,恼来逃出烟儿外。

烟裹岂无人,烟自不黏身。

一则专指火烟,以喻炼过欲境,登得道岸也。

乡人谓屋之幽暗不明者曰黑烟洞,衣色之紫黑闪灼者曰火燎烟,谓好作狎狭游者曰留恋烟花,谓印板书之模糊者曰舍不得烟墨,谓火未著者曰冒烟儿了,谓火欲著者曰有点烟儿不大,谓作家颓惰者曰这早晚还不动烟火,谓偶然诟谇者曰谁家灶筒不冒烟,皆尚有含蓄之意。

若谓声哑者曰串烟,鼻孔黑者曰烟筒,狂言者曰起狼烟,故作惊人大话者曰烟儿爆,皆刻薄语,非雅谑也。

  霞

  霞者,赤气腾而为云也。

以朝暮见,大约春夏时多,秋冬时少。

古谚云:早霞不出门,晚霞行千里。

又云:日入胭脂红,无雨也有风。

盖十有八九验。

县城西数里,有朝霞寺;《志》内有朝霞晚照,为八景中之一景。

其地则为上京之路所必经。

十五年前,余自县城旋都,夜雪迷路,使.仆问行人,人曰:「北里许便是招下,无有什么朝霞寺。

」乃知乡音之讹。

因口占云:「村树微茫际,迟迥小驻车。

旧途迷夜雪,古寺问朝霞。

不信乡音改,翻疑地志差。

桃源何处是,惆怅武陵花。

  雾

  《尔雅》:「地气发,天不应曰雾。

雾谓之晦。

」《释名》:「雾,冒也。

气蒙乱覆冒物者也。

」《元命苞》曰:「阴阳乱为雾。

」《酒谱》载:三人晨行犯雾,不食者死,食粥者病,饮酒者无恙。

盖与瘴气相类。

故乡人谓盛气狂言者曰乌烟瘴气。

乌者雾字之讹也。

戏谓眼模糊者曰雾抄了,谓燋麦遇雾则多获,未解其理。

又有三里雾、五里雾之说。

王甥椿桥久困场屋,郁郁不得志,因作《雾行图》,言暂入迷途,自有披云雾而见青天之候。

  乡言解颐卷二 #

  地部

  地

  地道、地理、地势、地气,皆经语也,乡人则常言之。

豁平声。

地、旁上声。

地、轧地、杀地,不见于经,乡人亦常言之。

坤厚裁物,华岳不重。

谓鳌鱼眨眼则地动,侧身则地陷,谓武断乡曲威吓愚人者曰跺跺脚儿两头颤,吆喝一声地下磨。

乡言之夸也。

谓风大者曰揭地皮,雨小者曰洒地面。

井为地眼,草为地须,东为地头,西为地尾,以人之形体论地,似乎不经。

然股肱之郡,唇齿之邦,某处咽喉,某处腹背,则见诸史传者多矣。

谓受水之地为龙沟,谓卸货之地为马头,谓交叉之地为狗牙相搀,谓城薄之地为兔不屙屎,则又以物类拟之矣。

有个地缝儿我也钻进去,无地自容也。

这么点儿个地方,你还挤进来,有欲必争也。

于接壤之地植小树,记地界也。

当收获之时,令小儿坐守,看地边也。

指某处曰那是个好地方子,谓仁里也。

那是个不好地方子,谓恶风也。

见落魄者惊曰,你怎么到了这么个地步,一寒至此之意也。

见得意者喜曰,你可得了好地方儿了,爰得我所之意也。

谓生长于此者曰伏地虫儿,又曰坐地虎儿。

强龙不压地头蛇,戒众寡不敌也。

虾蟆尿一泡,这地就潦了,言地势太洼也。

若安置物者则曰放在地下。

此下字当作上声读,盖天高地卑之下,非天上地下之谓也。

  土

  土性、土色、土宜、土产,虽见于经,惟乡人辨之真而用之当。

故以土牛之色,与春芒儿穿鞋与否,辨水旱,亦占验之一端也。

言土必跟地,问种地者曰有多少地土?言土不言地,而计亩则曰仗着有几亩土。

土非土不高,于是有土堆、土梗、土冈上声之称。

人无土不活,于是有土粪、土锸、土蒉之用。

此地无朱砂,红土子为贵,劝将就材料者也。

前人撒土瞇后人眼,谓含糊了事者也。

《禹贡》九州岛之土不同。

若吾乡则黑而不坟,埴而不赤,近于扬州之涂泥。

《左传》詹桓伯言:「某为吾西土,某为吾东土,某为吾南土,某为吾北土。

」乡虽是北土,而在京师之东南,名为高原,而实下隰。

谓世居者曰土住人,谓不说谎者曰土命人,而谓乡老曰土人。

夫农夫野老,朴而不文,若无土气,则为巧言令色之人矣。

但使居乐土,爱土物,扫土场,轧土谷,积如土茨,高如土阜,于时瑾土户,糊土牖,土炕暖膝,土锉炙手,饥吃土釜之粥,寒吸土瓶之酒,唱几句土歌,叩几声土缶,恰便似康衢击壤之土人,那管他雨水场中相笑之土偶。

  山

  吾邑无山。

约在迤北百里之外,四月■(髻)〈吉替换丫〉髻■(髻)〈吉替换丫〉山,十月景钟山。

村中有进香者,谓之朝山。

县城内有土山子,城外有李山庄、陈山庄,俱有名而无实者。

凡谓祭山神,买山料,垒房山,看花山,但指时事言之。

若谓敬仰之人曰金山,倚仗之人曰靠山,作事居间者曰保山,事已作成者曰好山,人多则曰人山人海,人横则曰山摇地动。

曰管山的烧柴,觊觎需索之词也。

曰指山卖磨,虚诬诳骗之人也。

至于欲知山下路,须问过来人。

上山擒虎易,开口告人难。

山河容易改,禀性最难移。

虽系现成话,常引以为口头语。

若这山看着那山高,畔援歆羡之意也。

老虎吊了山涧裹,积怨称愿之词也。

尝有乡村演戏,老学究来游,见庙门联句云:「古佛无灯留月照,山门不锁待云封。

」问僧曰:「但有门而无山,何得谓之山门,」僧指戏台上曰:「那唱的是《醉打山门》,不但无山,而且无门,他也自管去打。

」学究曰:「尔敢以我言为戏乎」僧曰:「天下事无非是戏,老施主何必认真。

  水 附桥、井 #

  北方之水多名河。

吾乡之水为窝头河,起于香河之窝头庄,东与渠水会,流经七里庄,入宝坻界。

东过城南之石桥,至王补庄,舆鲍邱河会。

鲍邱发源密云北山,经三河、夏店等处,至邑之虎将庄入境,至王补庄,舆窝头河会。

雍正四年,因八门城河口窄曲,乃自林亭别开直河一道,至宽江入蓟运河。

故曰北鲍邱,南窝头,王补庄前好汇流。

直到林亭口,由丰、芦二台可以直达天津。

于是林亭百货丛集,虽非冲要,亦河路之小马头也。

河在街北数十步,为一乡所取给。

东北有石桥曰建福。

此桥县志未裁,或建在修志之后。

长约百尺,两岸垂柳,夏宜乘凉。

北边一井,东西有两小桥。

芮飞庵外舅尝游至,口吟曰:「此处好风景,三桥夹一井。

河干垂钓几多人,钓竿截断垂杨影。

」如画也。

暑月有善泅者,以洗澡为名,试其技曰凫水,藏身露脚谓之竖直立,自南岸泅至北岸始见,谓之渣猛子。

河水味甘,井水尤清洌。

夏日河涨水浑,乃有饮井水者。

乡言井水不犯河水,不知地脉之潜通也。

又曰美不美,乡中水,不知他处之水有异味,酌而取饮也。

临渴掘井,见诸格言。

过河拆桥,载之《元史》瓦罐不离井口破,瓮敝漏也。

水清方见两般鱼,亦孔昭也。

若独木桥上打筋斗,要栽;王胖子跳井,下不去,顶着风儿撒河灯,回来的快。

虽亦有因,然而俚矣

  泥

  有人焉,戴泥星之笠,穿泥点之鞋,具水土之气,上林亭之街。

客有过而问者曰:「子非下流之人也,胡为乎泥腿?手非盛酒之器也,胡为乎泥头?虽不像泥猴儿如涂涂附,差多少泥母之涉波流。

」其人曰:「子不识我乎?住泥窝,作泥活,堆泥塔,塑泥佛,用泥熟,知泥性,黑土泥松,黄土泥净,花泥要软,素泥要硬。

若是托泥坯,打泥炕,泥房论间,泥墙计丈,泥灶管通,泥炉管旺,滑秸泥必匀,搀灰泥必亮。

看看你的待承,试试我的手段。

一日三餐,粳米白面。

不要说鸡泥儿羹,筋泥儿纤,虚有其名,就是那杏泥儿粥,枣泥儿糕,也吃不惯。

不如那茄泥儿锅蒸,蒜泥儿醋拌。

鱼不要泥鳅,肉不要泥烂。

茶水要勤,烧刀任灌。

工夫要满钱,吃暍是白赚。

先小人,后君子,定以一言。

要买水,好和泥,预支几串。

」客笑曰:「子诚泥人也。

泥其所泥,非吾所谓泥也。

既不知紫泥书字,朱泥饰丹,雪泥滑滑,青泥盘盘。

坐于涂炭,固非西山之义士;辱在泥涂,又非绛县之高年。

抹东墙,当不了铜山铁壁;墐北户,可能似函谷泥丸。

南寺裹彀不着毁瓦画墁,西邻家曾见过荷蒉扛掀。

子既欲泥子之泥,我亦能言子之言。

齐不齐,一把泥,当夫又当匠;好不好,两顿饱,管饭不管钱。

  尘

  尘者,地上之积垢也。

《诗》:「无将大车,祇自尘兮。

」则尘因车马之驰驱而起,而未言几辆也。

若乡间载酒,大车多至九套,当行路之时,遇其迥空奔命,则真是维尘冥冥矣。

又田赋志地丁银数分两,自几两几钱,下至厘毫丝忽微纤沙尘埃渺漠湖虚澄清净逡巡,则所谓泰山不却微尘,微亦数也。

《礼记》:「洒不扬尘,扫必袂拘。

」指一室一地而言也。

若陈蕃谓大丈夫当扫除天下,安事一室乎?则一时愤激之言耳。

尝闻乡村说评书者,自说自解曰:某元帅出令,众将官跟我前去,定要扫净烟尘。

列位,尘可以扫,烟怎么个扫法?常见卖烟铺板搭上,多帖「喷云吐雾」四个字。

吃烟的人尚能喷吐云雾,岂有大将军八面威风,而于烟不能净扫乎?只是兵器之外,须多带几把笤帚,预备着好扫烟;又说二人战在沙场,某人倒在尘埃。

列公,倒在尘埃,就是躺在地下,不过文墨一点儿。

埃者何也?凡沙之扬起者曰埃。

沙场岂无尘埃?若嫌不净,扫了再躺下,也靡有这么大的空儿。

虽是频话,却亦可供一笑。

  灰

  《渔洋诗话》载:某人诗云「京师风物一堆灰」,夫首善之区,声明文物甲乎天下,诳可以此目之。

所谓一堆灰者,盖专指煤灰而言也。

煤灰至多可厌,且无甚用处,大块者以垫炉底,余则煤铺搀作软煤,弃之街上,拣煤核者取以引火而已。

石灰则为灰中广大教主,为造屋第一用料,且以供医科、染房等处之用。

若乡中则以秫秸灰为最。

种地必用灰粪,粪以肥田,灰以杀虫。

淋灰水去衣垢,快于土城。

次则炭灰淋水,亦可去垢。

以水醮之,可以去铜钖之锈。

养炭火非灰不可,古人诗故有「灰深火可宿」,「灰深到晓温」等句。

灰本由火化,而可以养火,亦犹医家培子益母之意也。

白香山诗云「灰心罢激昂」,苏东坡诗云「灰心诅复然」,盖用韩安国与狱吏田甲语意。

余最爱《汉书》中此段,史笔如话,千古妙文,可以惩小人,并可以励君子。

乡人有乘兴往言事者,逢怒而返,曰抹了一鼻子灰,扫兴语也。

窃意不言土而言灰,或亦寓复然之意。

不言面而言鼻,鼻,准头也。

言不准也。

殆所谓垩尽而不伤者乎?率臆附会,未知是否。

  石

  石为山骨,为云根,为星精,为艮象。

岩岩,山石也。

粼粼,水石也。

渐渐,言其高也。

有扁;口其卑也。

乡人不知,但谓之石头而已。

故曰背着石头上山,言徒劳无益也。

一块石头落地二言事定心安也。

若古人之所云,以卵投石,如石投水,乡言有合其意而未能全肖者。

石之用最广,近山地取用较便。

余往楚北,舟次襄城县,有「屋多石知山近」之句。

北地以余所见,则蓟州三三河墙屋,多用不方不圆者甃砌,合缝以灰钩之,谓之虎皮石,既坚且耐观。

距山远者,有力之家造屋,则取之作羣石阶砌。

其用之巨者,则为桥为碑。

用之细者,则为碾为磨为砧为臼。

余自黄州归,至黄陂村书所见云:「溪边一块石,石畔一双杵。

浣娘应再来,炊烟上桑楮。

」北地之砧石,则家家有之,裁作长方,用久则光滑可鉴,鲜有在水边杵衣者。

幼时见人家于祀灶后.阶下用砧石压铁鎗,上元后始去之,不知何义。

若碾磨,乡中不能家具,或有一乡共享者,或有乡人饮酒或行桥令,或戏言十杯之下者,盖不知一两家有之而乡人借用者。

桥石粗,碑石细。

碑下之为赑屃,讹为龟也。

有翁婿同行,翁见碑下之物曰:如此力量,比石敢当高多了。

壻曰;泰山石自然敢当,若磂■〈石舟〉石则断不敢当矣。

盖俗谓妇父为泰山,女壻为磂■〈石舟〉石也。

  城池

  明初吾邑为土城,宏洽庚申,庄邑侯禅,请于巡抚洪公,乃易以砖,一时绅民乐输,甫期而竣。

高二丈有六尺,厚如之,广四尺,长一千二十八丈。

万历中,管邑侯应凤添筑月城。

幼时闻诸故老,乾隆三十三年,许邑侯重修,较旧城低三尺,识者以为泄城内之气,故有城头高运气高,城头低运气低之语。

六十年前,余甫入城小试,时垣埦门楼,整齐完固,以后渐就倾颓,今则残映过半矣。

城四门四楼之名,东日海滨曰观澜,西日望都曰拱恩,南日广川曰迎熏,北日渠阳曰威远。

城内之河,本渠河之流,自城东北隅开源水门入,由武曲桥,至文昌阁,经文明桥折而西,抵阶升桥,入泮池。

由池东出漱润桥,过云津桥,西南注经通津桥,出城南节流水门。

故当时居近文阁,有以六桥为号者。

外城河四围长六里许,广十余丈。

旧有堤埝。

城北开源门外有袁公坝,今坝台基址尚存,坝以上郎渠河故道也。

自朱家铺、朝霞寺至西■〈翟阝〉等庄,抵宏福寺。

由平政桥接入城河,计长四十里。

出节流门东注,经韩家桥至南■〈翟阝〉等庄,由南石桥会入窝头河。

城内外八景:其「珉碣银钩」在广济寺,讹谓透灵碑。

「东寺晓钟」在大觉寺,讹谓自鸣钟。

「石幢金顶」在城之中央,形如幡幢,高三丈,凡七级,石刻工巧,贯以铁柱,顶以金为之。

金皇统中建,相传下有海眼,为诸货丛集之所,故市物者必曰到幢子上去。

若「朝霞晚照」谓城西朝霞寺也,今则讹为招下店子。

凡作事两头无成者,乡人谓城裹也耽了,乡裹也耽了。

谓进城为上县,见欲县考者曰要上县吃子儿火烧去了。

余初考时,令人去买,并无是物。

或笑曰此乃寓言。

子儿者,之而也。

火烧者,烤也。

若曰之而用得明白,则可以考,斯言近之矣。

  市集

  古者日中为市,盖以日中为齐集之时。

集者,言人与物相聚会也。

路远者,披星带月,陆骑水舟。

路近者,冒日冲风,肩挑背负。

迨交易而退,则夕阳在山,人影散乱矣。

冯〈缶替换马〉语孟尝曰:君独不见夫朝趋市者乎?明旦侧肩争门而入,日暮之后,过市朝者掉背而不顾,非好朝而恶暮,所期物亡其中也。

市朝朝字音潮,言市之行列有如朝位也:幼时读肆诸市朝语未详,师亦未分解,今始释然。

城内之集在单日,一日集东学街,三日集南大街,五日集西大街,七日集北大街,九日集东大街。

四乡之集,一、六在新集与大口屯(讹为搭各屯)、新安镇、八门城(讹为把门城)。

同日,三八在新开口及黄庄。

五、十在黑狼口(讹为黑吝口)。

又口东庄有小集,以四、八。

廿年前,厚俗里之方家庄新立市集,以五、十。

吾乡林亭口(讹为林定口,天津人则谓之银定扣)集期以二、七。

他集之置货处未详。

林亭则二日粮市在东街,七日在西街,鱼市在大街阁东,菜市、席市在南街,苏市、草帽在东栅栏外之火神庙,骡马市在文昌阁后。

凡物皆有经纪。

《后汉书.左原传》:郭太语之曰:「段干木,晋国之大驵。

」注:驵,子郎反,会也。

谓合两家之买卖,如今之度市,郎乡人之所谓经纪也。

村庄之赴市集曰赶集,郎南人之趁墟也。

远者谓赶集,恐不及也。

近者曰集上去。

闲日则曰上街。

街有三.中谓大街,南曰南街,又曰南后头,北曰北街,又曰北后头。

东街头垒小瓮,圈安门上,有堞有楼,谓之东栅栏。

西街头如之。

无北栅栏。

南栅栏较低。

于大街中间建高阁,供关帝,谓以镇火。

此为热闹之地,有相争者,则曰到阁儿底下讲讲去。

阁儿底下,如县城之幢子上也。

阁西通北街,有王家过道,通南街,有李家过道。

阁东通北街,有盐店过道、张家过道,通南街,有陈家过道。

过道者,小衔衙也。

盖皆当年住家之通过道,岁久易主,则为通行之道。

故解造房者,不作通过道,为此故也。

街外之北河,由丰台、芦台可以达天津。

陆路则四达不悖。

故虽非冲要,而货物丛集。

乡言货到街头死,言路远至此,则不得不卖,且有经纪把持之,虽欲居奇而不能。

又曰河裹无鱼市上取,盖自他处来售者,不必近河之鱼,无惑乎山人足鱼也。

他物称是。

  村庄

  北地之村多名庄。

《尔雅》「六连谓之庄。

」《六书正为》谓:「草芽之壮也。

」与此庄字不同。

惟《通鉴》史照《释文》;「唐置庄宅使。

」胡三省注:盖主庄田及外舍之事,是以田舍为庄。

此庄之名所由来也。

按县志:宝邑之里,减于明者六,而庄转倍于明者八,盖生齿日繁矣。

共二十里甲,计庄九百一十。

其庄名中有平正吉祥稍近于古者,若燕喜村、欢喜庄、黄金庄、太平庄有二、定福新庄、中登庄、五登庄、丰台甜水井庄、广林木庄、中心台、彩家铺、南仁坪庄、甘泉庄、莲花庄、歇马台、长亭庄、曲里庄、安乐庄是也。

有合乎官职者,若王指挥庄、前张司马庄、后张司马庄、董官庄、官庄、李官庄、孙校尉庄、请公台、工部庄、外郎庄是也。

有因乎梵宇者,若焦山寺、阎罗庄、丈方■〈翟阝〉、老君堂、双王寺,高王洵、大干佛项、小千佛顶、韩河小尖陀、茶棚庄、石佛营、娘娘庙、兴隆庵、小庄、朝霞寺、河北寺、岳家庵、前后白庙庄、李家庵、经堂庄是也。

有取诸虫豸者,若毒蜂窝(讹为独峰窝,后又改为东丰窝)、蛤窝庄、龙虎庄、鲫鱼汹、狼儿窝、小龙湾、大龙湾、貉子沽、南燕窝、牛蹄河庄、金蝉窝、大骆里沽、小骆里沽(讹为潦浚沽)、牛金头、猪头洵、大盘龙庄、小盘龙庄(今讹为盘裹)、大新马头、小新马头、鸭子庄、龙尾屯、龙潭、燕各庄、虎新庄、老鸦寨、老鸦台、老鸦口、白龙港是也。

若李英庄、张亨庄、刘兰庄、王见庄、陈甫亮庄、苑洪桥、张老人庄(讹为张老家庄)、董麻庄、王胖庄、张堂庄、胡宽庄、褚亮庄、王良庄、刘邦桥、赵聪庄、张仓庄、彭元庄、王木元庄、高八庄二向八茎,皆取诸人名者也。

若大米庄、二米庄、米四庄、菜芽庄、糙汹庄、芝苏窝、菜园庄、苦盐坨、菜园新庄、黑豆窝、核桃园、青稗沽,则取诸食物者也。

若翦子沽、车辕轴、葫芦窝、圈网庄、葫芦沽、走绝窝、石臼庄、李簸箕庄、玛瑙沽、船儿窝、琉璃屯、绣缄口、红帽庄、油葫芦庄、破磂■<石舟>庄、叉股庄,则取诸用物而象其形者也。

至于打挂庄、窝背厂、扒头港、凌眼庄、烧角庄、华尖庄(讹为滑秸庄)、高家疙疸、哈喇庄、野律各庄,则莫知其何所措。

梁家胡同庄、史家胡同庄、刘家胡同庄、前高家深子庄、后高家深子庄、芮家楼儿底下庄,又未免嫌其语之繁。

惟张宿庄之宿读为秀之言星,小月河之言月,朝霞店之言霞,犹有文义,总之不离乎庄者近是。

前之人始言之,而名遂成,后之人习言之,而名益熟。

是庄也,即谓之乡言也可。

  寺观

  圣人以神道设教,灵爽式凭,爰谋妥侑之所,梵刹之称,由来旧矣。

居斯地者,或祈年祷雨,或问药求签,因而瞻庙宇之崇宏,礼庄严之法相。

住持香火,施主金钱,习俗相沿,虽二十五家之里,尚有五道庙、七圣祠,况林亭之巨镇乎。

在东栅栏外者为火神庙,有明嘉靖四年重修碑记,南向。

中为戏楼,楼下为中门,无事不开,常行东西旁门。

东西为钟、鼓楼,竖旗竿二。

内抱厦七间:东三间殿供三皇,俗谓药王;西三问殿供女像三尊,俗谓子孙、痘疹、眼光娘娘,故呼之为娘娘庙;中一间为大门甬道。

北为火神阁,下层供神像,高不过三尺。

南对戏楼,甚高。

皆为镇火,故林亭鲜有祝融之灾。

西南偏有五道庙。

阁后稍西为文日臼阁,有嘉庆十四年重修碑记,南向。

前为栅栏门,竖旗竿二。

中为马殿,后为阁。

阁上供神像,重修时添塑朱衣神于阁上,西向。

有「文灿中天」四字额,为顺治丙申杜立德书。

乾隆戊申,先东亭兄献一联曰:「垂训不及一千言,堪与圣贤表裹;居官尝历十七世,无非善恶分明。

」道光丙戌,余献「先行后文」四字额于阁上。

大门外南数十步为魁星楼。

文昌阁后东北偏百步为关帝庙,有明永乐年重修碑记。

其地名老庄窠,则尚在未建林亭之前,为最久。

南向,门外竖旗竿二。

中为马殿,两旁角门内有钟、鼓楼,后殿供神像,塑相庄严,有「英灵如在」额,为万历三十年生员王九章献。

在西栅栏外者为、西大寺,南向。

头层殿塑哼、哈二将军,二层殿塑四大金刚,三层殿塑十八罗汉,座后塑韦陀,北向,四层阁塑三大士神像。

基址颇为宏敞。

西偏数步有土地祠。

在南栅栏外者为南草庵,有康熙辛卯重修碑记。

按县志:明季有朗然僧,持戒刻苦,行止端方,里人重之。

一日,遇老僧于山,授念佛法,皈依教行。

三年,感内火自焚,炼身不坏,若古铜,铿然有声。

盘山智朴师曾有诗示诸禅老云云,未知即是此庵否?其酬神演戏之曰:南草庵四月初八,西大寺二月十九,关帝庙五月十三,文昌庙二月初三,火神庙正月二十九,娘娘庙四月十八,药王庙则在九月。

定戏谓之写戏,一台一连四日。

开戏谓开台,收谓歇台。

一日之内,大约巳初开,未初歇,申初开,酉正歇。

点灯时开,二鼓歇,谓之夜八出。

出字或系出字之讹。

小出谓之单出子,长者则谓之骤子。

各庙演戏,惟娘娘庙有庙会,其自各庄来者,自作把戏。

惟张家庄之耍铁叉、打吵子鼓,及车辕轴之转悠悠为最。

本街则胯鼓、钟幡、耍坛子、五虎棍,后添台阁、背阁、踏高跷。

外来赶庙者,偶有女筋斗、蝇戏、马卸、刀山等戏。

阗街塞巷,举国若狂,一时热闹,过眼皆空,然而实多事耗财之道也。

  乡言解颐卷三 #

  人部

  人

  人为万物之灵。

性相近,习相远。

与齐人居,不能不齐言也;舆楚人居,不能不楚言也。

人芝兰之室,久而不闻其香,与之俱化矣;入鲍鱼之肆,久而不闻其臭,亦与之俱化矣。

故曰一方水土一方人,又曰跟着好人学好人,跟着师婆跳假神。

所谓学者,兼师友而言之也。

谓专致学业者曰像个念书的人,勤苦力田者曰像个种庄稼的人,经商作匠者曰像个买卖人、手艺人。

所谓像者,诚于中而形于外,有其实者得其名,其所凭依,乃其所自为也。

谓为善者曰行好的人,谓矩步方行者曰古板人,又曰老古式柬儿,谓忠厚人曰老实人,聪明人曰伶俐人,谓善于治家者曰是个过日子的人,又曰把家虎儿,谓善于经营者曰是把手。

蓝民生在勤,逸则思淫,劳则思善,人情大抵如是也。

子路问成人,夫子答以今、昔二义。

程子注:成于乐。

言古之成人也易,今之成人也难。

孟子言:无恻隐、羞恶、辞让、是非之心者非人。

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。

元别的因之母训之曰:汝知所以成人乎?知畏惧成人,知羞耻成人,知艰难成人。

否则禽兽而已.贤哉母也,富哉言乎。

将宇宙间成人不成人之道包括殆尽,人人当奉为箴铭,尝欲为之寻三对语而未能得。

  形体 附相 #

  在地成形,兼人物也。

形不愧影,专言人也。

动乎四体,言具体也。

百体从令,谓全体也。

体不备君子,谓之不成人。

诚于中,而后形于外。

心者,形体之主也。

传曰: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然。

乡言曰:知人知面不知心,又曰:隔着皮儿看不透穰儿。

然以鼻选瓜,生熟可得辨也。

眸子观人,邪正不得瘦也。

有善状者,若隆准、钟声、白皙、黩须眉、甚口姿、采如峙玉、颜如渥丹、美如冠玉、面如紫琼、齿如编贝、唇若涂朱之类是也。

有恶状者,若蜂准、鸷鸟膺、豺声、鸱目、虎吻、洞睛、瞄盼、口吟舌言、癯露惬背、症目侧鼻、须如蜗毛、目如风驼、肤如蛇皮之类是也。

璺下有后,肉食无墨,视流行远者多诈,视下言徐者鲜终,皆偶触之机。

若张子寿烛禄山之逆相野心,吕圣功断郑公之将来名位,则先见之哲也。

蒯通相韩信之背,贵不可言,议者以为有内意。

若衰天纲谓马周背若有负,为贵验,则实相也。

而岑文本又谓其鸢肩火色,腾上速而不能久,岂昭赏之瑕瑜不相擒乎?真刘玄德两耳垂肩,实为异相,而或曰:大耳儿最匠信。

齄王为江东名家慧龙,且是贵种,而人曰:糟鼻子担虚名。

岂旁观之爱憎为定论乎?王且迟钦若十年,终不免为用时之瘿相;法和断侯景一臂,而不能去其足上之肉瘤。

岂丑疾之显晦亦有时乎。

张子房运筹决胜,而貌如好女;程千里貌虽男儿,而心似妇人。

迥相反,而以貌取人者勿妄为品题。

王忱有才无貌,谓人心而狗面;王国宝无才有貌,谓人面而狗心。

论虽苛,而令色孔壬者宜知所愧励。

盲词赞人,必曰天庭饱满,地阁方圆,齿白唇红,眉清目秀。

而世俗之嗤人者,但曰:嘴眼似乎太偏。

然《硕人》及逸诗,两言巧笑美目,则嘴眼诚为观人吃紧虚。

盼倩之质,加以采绚,如今之粉面也。

而倭国以丹朱粉身,亦犹京兆画眉,黛笔轻描,城中半额,烟刷横扫,各行其是耳。

俗云一白遮九丑,而谢白面得襄墨之谥。

泽门之皙,不如邑中之黔。

谓耳白于面者名满天下,而黑王相公亦声闻四夷,又何说欤?封侯,贵相也。

虎头燕颔万里侯,面方如田者亦侯。

曲如钩,例封侯,而猨臂之飞将军不侯,侯固无定相欤。

某人戊妇词云:「人言郎是封侯相,三十年来记不真。

一则空诸所有矣。

谓妇人必以其颀为美,以之作肉台盘,则未免于高;必以柳腰为纤,以之当肉屏风,则又嫌其漏。

东坡评书云:「短长肥瘠各有态,玉环飞燕谁敢憎。

」诚持平之论也。

手如柔荑,美矣。

若使二十年握梨花鎗,虽青葱可怜,亦木皮春厚矣。

齿如瓠犀,美矣。

若使十八姨吃桃花醋,虽玉丁不错,亦病叶秋零矣。

徐娘虽老,犹尚多情,亦与柏直狗、萧溧阳马同一浩叹耳。

相书云:男子行如摆柳者无威。

然如王恭、张绪,何尝不是美丈夫?谓女子口如吹火者多贱。

然如朱唇玉腕,似雾笼花,何尝不是好婢子?又曰朝中无重发之宰相,市上无大头之乞儿。

龟头有痣终须富,谷道无毛定主贫。

既以显而易见者为褒贬之词,又以隐而难窥者为吹求之说,何异纸上谈兵乎?若夫豕视狮吼,戒淫妒也。

香燕喜鹊,惩贪谗也。

颊上添三毛,弹碁发八势,体会入微也。

越石易似而难肖,瓠壶外泽而内鹿,形容曲尽也。

钉座梨虽胜于摇摇之悬风槌,碧鹳雀终不若噰噰之朝阳凤。

一时评隙,千古妙文。

总之,心庄则体舒,形端则表正,一定之论也。

有心无相,相逐心生;有相无心,相随心转。

转移之说也。

二者并存,不废可耳。

  言语

  言语不同,系乎水土,亦由习俗。

如齐之邱盖,楚之伙颐,固是方言。

若前人诗中之遮莫、底事、尽教、那得,词中之抵多少、破不刺、兀的不也么哥,或为发语,或为语助,皆然也。

中州之音为正,而谓作何曰抓。

江漠善操土风,而谓无有曰毛。

苏东坡以毳饭答人,畠饭终归无有是也。

又谓之曰冒。

余在黄州,肩舆打杵,在前者曰升,在后者曰冒,真堪大噱。

俚语习以为常,似亦有所本。

如滑稽系转注之物,乡言则曰滑流不稽。

干没,无润及之,如取他人,乡言则曰干出身儿,义意皆合。

金、元之什古,乃瘠人也,乡言则曰吃古哀。

活腊虎,赤色也,乡言则曰花睑虎。

吾图撒合里,大胡子也,乡言则曰胡图撒,小有异同。

大抵字音以仄为平者多,若一、七、八、十、黑、白、吃、席之类,虽京师亦习为平声。

至如以昨为糟饶反,帽为毛高反,以今为根金反,怎为杂假反,则惟吾乡为然。

村塾教读,则又以人为平者多,郎如久论语》第一篇中,若首章之日、学、习及四不字,《道千乘》章之节字,《弟子》章之三则字,《贤贤》章之竭字,《信近》章之辱字、失宇,《君子》章之食字《贫而》章之切、琢字,皆是。

以犯上之犯为去声,以远耻辱之远为上声。

以道生之道舆道千乘之道,孝弟之弟与弟子之弟,同读为去声,皆非也。

其下可以类推。

教者学者,相习不察,故六十前试场诗中,以平仄之误被黜者甚多。

今虽稍胜于前,而未能尽晓也。

沈约定四声,周舍晓以「天子圣哲」四声即不能甚分析,于平仄岂可不讲乎?昔赵鹿泉先生提学直隶,阅某县试卷诗中,有「大雅自不羣」之句,先生既抹之,批云也不怕人家笑话。

愧励之意,见于言外。

  婚姻

  有天地然后有万物,有万物然后有男女。

「男女以正,婚姻以时。

」《诗》所以美桃天之宜家,而刺螮蝀之无信也。

「酒肴洽比,婚姻孔云。

」世所谓亲党会茶者也。

「婚姻之故,言就尔居。

」世所谓投奔亲戚者也。

《尔雅》:婿父谓姻,妇父谓婚。

玉润冰清,诚为佳话。

若因妇翁为封禅使而得增秩,人笑曰此泰山之力也。

于是有泰山之称,遂衍为岳父、岳母,丈人、丈母、丈母娘。

唐萧嵩之子衡,尚新昌公主,上见之呼为亲家。

此世俗称亲家之始。

于是男为亲家公,女为亲家婆。

《周礼》:「地官少司徒掌建邦之教(流)「法」以稽国中及四郊都鄙之夫家九比之数。

」注:夫家,犹言男女也。

唐太宗诏:民男二十,女十五已上,无夫家者,州县以礼聘娶,贫不能自行者,乡里富人及亲戚资送之,皆以男为夫,以女为家,是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。

既谓之家矣,故乡人之娶妻者曰成家,呼其妻曰家裹的,未娶者曰无家小。

《南史》张彪谓其妻杨氏曰:「我不忍乡里落他处。

」谓妻曰乡里,亦家之义也。

古者男一二十而娶,女二十而嫁,若唐诏男女之年,似乎太早。

然可以普免天下之怨旷,亦未尝非仁政。

且惟阳盛,可以敌阴。

班姬《女诫》曰:「男以强为贵,女以弱为美。

」故谚曰生男如狼,犹恐其泜;生女如鼠,犹恐其虎。

《女宪》曰:「妇如影响(言顺从也)焉,不可赏。

」亦恐阴盛而阳不能敌也。

若媒人之言:女大两,黄金长。

女大三,黄金山。

则无稽之谈矣。

传曰:齐大非耦,又曰嘉耦曰配,怨耦曰仇。

《因果录》云:「今世为夫妻者,前世非大恩则大仇。

」可以包括众生。

然亦有久离暂合,冷落以终其身者,或小恩小仇之说欤?礼自纳采、纳吉、亲迎,而婚姻成。

乡人谓纳采曰下定,又曰下茶。

谓纳吉曰通信,又曰送吉期。

谓亲迎则曰大娶。

谓入赘曰倒踏门,谓无子招婿者曰养老女婿,谓以女与人为继妻者曰填房,谓娶再醮之妇曰后婚,谓娶妾曰置偏房,又曰搭偏厦,谓男子有外交者曰走花道儿,谓妇人之不贞者曰半掩门。

若乡人无知,冒凶而娶曰孝服,则为悖礼之大者。

男有聘仪,女有嫁妆,不过备礼而已。

先贤格言云:嫁女择贤婿,勿索重聘;娶媳求淑女,勿计厚奁。

吕新吾《小儿语》云:「买马不为鞍缰,娶妇不争赔送。

」奈习俗相沿,丈夫固然,妇女尤甚。

尝有夫妻以打烧饼为业者,门前看过嫁妆,夫曰:「造副嫁妆准值五百两。

」妇曰:「不值。

至多三百两。

」彼此坚执反目,夫捉妇发乱殴。

妇曰:「再添上五十两。

」夫犹不依。

妇负痛呼曰:「算他四百两罢了。

」旁观者劝曰:「只管打闹,炉上烧饼都焦了。

」夫曰:「坏一炉烧饼什么要紧?埋没了人家一百两银子,情理难容。

」郎此而观,鄙夫欣羡之眼,败家妇不足之心,合盘托出。

  丧祭

  生事、葬、祭以礼,事亲之始终具焉。

孟子曰:「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,惟送死可以当大事。

」曾子曰:「椎牛而祭,不如鸡豚之逮亲存。

」又曰「慎终追远」。

夫丧尽其礼,祭尽其诚,人子事死如事生之心也。

然必生时能以父母之心为心,则死时乃能体亲生时之心,而一切无过不及之弊。

丧祭之仪,载之久礼。

经,至详且尽。

而准今酌古,则惟司马温公《书仪》及《全人矩蠖》书中所载为尽善。

温公穴书仪》有两条:一为画影像不豫择善手,或病中描写,或瞑目追摹,全不相似,是以他人为父母也。

一为僧造念经超度,是视父母为有罪之人也。

所言最为恳切。

漠明帝诏曰:今百姓送终之制,竞为奢靡,生者无担石之储,而财力尽于坟土,伏腊无糟糠,而牲牢尽于一奠。

縻破积世之业,以供终朝之费,子孙饥寒,绝命于此,岂祖考之意哉?梁刘敌曰:子羽沈川,汉伯方圹,文楚黄壤,士安麻素。

若从四子而游,则平生之志得矣。

且张冀止用幅巾,王肃惟盥手足,范丹殓毕便葬,奚珍无设几筵,文度故舟为椁,子廉牛车载枢,叔起诫绝坟陇,康成使无卜吉。

此数公者,尚或如之,况于吾人,而敢华泰。

又顾宪之临终,敕其子曰:汉明帝天子之尊,犹祭以杆水脯糗。

范史云烈士之高,亦奠以寒水干饭。

况吾卑庸之人,其可不节衷也。

朔望祥忌,可权安小床,暂设几席,惟下素馔,勿用牲牢,蒸尝之祀,贵赂罔替。

备物难辨,多致疎怠。

先人自有旧典,不可以阙。

自吾以下,祀止用蔬食时果,勿同于上世也。

示人之子孙四时不忘其亲耳。

孔子云:「虽疏食、菜羹、瓜祭,必齐如也。

」本贵诚敬,岂求备物哉。

观斯三者,古人岂自甘菲薄乎!盖其所虑者远,恐不肖子孙一遇大故,茫无主见,或目艳世俗之纷华,或误听旁人之怂恿,遂倾囊为孤注,致负债而莫偿,将来必至当丧葬而不免稽退,逢祭期而无所措辨,不得已为矫枉过正之论,使取法乎上,仅得其中耳。

京师事近繁华,毕竟识见眼界较乡闾为阔达。

有丧事家,先来唁问,开吊之日,奠分赙仪无论多寡,从未有扰酒食者,主人亦不预备,此最合乎情理。

吾邑城内亦然。

林亭离城仅四十里,而有迥异者。

如城内知客,客来不接至门外,自入门至内,以至送出门外,俱是此一人照管,故有长解之诮。

知客若少,则一人甚劳。

芮飞莽外舅述《知客歌》云:「鼓儿波波,两脚走如梭。

拱手仰面笑呵呵。

进门演礼让坐。

猪羊二肉一齐吃,烧黄二酒任意喝。

归家坦腹尽摩挲,我的腰疼腿疼实难过。

从今再也不去作知客。

」林亭知客,客来若不接出大门,则客立而不入,自外至内,俱有人迎候,故有短解之诮。

来吊客吊后走去,临食时,多人分头去请,来则鼓乐迎之,上席奏曲侑之,散仍吹打送之。

昔有人作。

西江月。

云:「盼得一声告奠,快把地方先占。

三百铜钱小分资,落得长吞大咽。

吹吹打打笙歌,整整齐齐席面。

孝子一遍谢不周,还说将他怠慢。

」夫以素服哀吊之日,而乐酒醴笙簧,非礼也。

以衰麻可矜之人,而责其跪拜礼数,非情也。

当初必有作俑之人,其后遂成为风俗,不如是则羣起而攻之,乡咱亦何可尽从。

以卓然自立之士夫,凡事宜各行其是。

况当大故而随俗披靡,不能改此陋习,虽名为读书人,与乡愚何异哉,余以林亭丧事有数端必不可从者。

如亲死之日,郎倩僧道念倒头经,逢七念经,送三、送殡用僧道鼓吹,必不可从一也。

送三之夕,妇女步行送灵牌至五道庙,必不可从二也。

入殓择时,不与化命相冲便是,必请阴阳定时,虽暑月亦不敢逢,及出殃、迥煞等说,必不可从三也。

有可从减免者:送三之夕,不必街上设位行礼。

逢七只可家祭,不受外礼。

择葬日,以与山向、化命、主祭之命不冲便是,断不可细讲,以致稽迟。

开吊一日,除远亲外,本镇远近朋情,俱不送讣,不受礼,不备席。

辞灵家祭三献礼,似可并行。

侑食时不必彻烛合门,幡、缴等类不必多设,影亭亦不必用,恐致损坏。

涂车、刍灵,自古有之,有便是了,多亦何益。

普贤有棺无椁,总斟酌乎年纪时势而为之。

死者入土为安,非定以有椁为孝也。

清明、除夕之祭,酌可五簋、八簋,其余时节及忌辰,酌可三簋、五簋。

荐时食则勿忘。

大约如此。

若徒悦他人之耳目,转无以安地下之亲心,非为人子者所当出也。

余老且病,故因论丧祭,以示后人为圭臬。

  士

  孔子曰:「士志于道。

」曾子曰:「任重而道远。

」孟子曰:「无恒产而有恒心者,惟士为能。

」又曰:「尚志。

」居仁由义,大人之事备。

然则士为四民之首,其所以博闻敦行,以希贤希圣为归者,顾不重哉!古者选士、俊士、造士,皆自命乡论秀始。

今人谓生员为秀才,又曰秀士,乡人有斯文一脉扭扭捏捏之称。

在昔公山、正礼、崔绦、孙权,俱举秀才,大抵皆瑰奇卓荦之士。

若杨素谓周孔复生,犹不得为秀才,其言虽侮圣,而当时之名重可知。

其后学使巡试,乡会开科,自秀才、贡生、举人、进士,递而上之,总之不离乎士者近是。

吾邑自前明城内多砥节励品之士,以后人才蔚起,科甲不断。

若林亭则东陈西李,科举间有其人,惟少甲科,传闻尹家■<瞿阝>曾有朱姓者。

考《县志》:朱霖亿,系乾隆丙辰进士,或即其人欤?蒋砺堂相国,幼随封翁临皋先生寓居林亭,乾隆癸卯膺乡荐。

其族侄德舆,酒狂也。

为贺联云:「秀才既去酸遗在,进士将成大已来。

」次年联捷,是甲科之始。

然终是侨寓,非土住也。

嘉庆己巳,先勉斧兄捷南官,西街韩柏中武甲科。

  乡人有言曰:文进士,武进士,起头进士;南虚呼,北虚呼,拉手虚呼。

虚呼者,当时人之绰号也.于此可见进士之难。

然而村庄中有刘举人庄、张举人庄,其来已久,似乎表宅里树风声,亦难能而可贵者。

以余幼时所见,林亭之地,家弦户诵,大约有专馆延师教读者十数家。

郎附近村庄,多习儒业,故人胶庠、食廪饩、贡成均者,概不乏人,七十年来,渐式微矣。

吕新吾《小儿语》云;「非读书,不明理。

耍知事,须读史。

」蒋霁园师述明人语云:「既成童,经义通。

秀才半,纲缢乱。

」皆言古人绩学工夫,有志于根柢之学,非徒向高头讲章、新科闱墨中求生活也。

  农

  盖自神农作耒耜而农器成,后稷教稼穑而农事举。

.服田力穑,乃亦有秋,励勤农也。

不服田亩,越其罔有黍稷,惩惰农也。

《周礼》:「三农生九谷。

」故《豳风》、《无逸》备陈稼穑之艰难。

其后设力田之科,申劝农之令,所望于农者,意至切也。

吾邑地势,形如釜底,旧志以「盐为国宝,在水中坻」为县名。

乾隆年间,洪邑侯肇懋重修县志,以雍正九年既分出宁河,则盐为彼处所产,乃以「稼穑维宝,如坻如京」改正之,亦为人作丰年之意也。

但地洼,不禁雨潦,故人秋鲜得收成,若淳于髡所谓满篝满车者。

农夫颇不吝豚蹄之祝,无奈瓯篓少而污邪多,未能偿所愿也。

乡谚云:十年高下一般平。

盖言以十年权之,或丰歉可抵如一,而未能信也。

方大雨时行之秋,如盆倾者,一昼夜便潦。

故庚戌大水,徐邑侯定邦有诗云:「五日霪霖害岁丰,一年辛苦又西风。

大犹有憾非今我,行所无心是太空。

不惜散衙营窟裹,剧怜播种乱流中。

救荒自愧无长策,百室何妨为送穷。

」亦仁人之言也。

昔娄师德体硕,不能遽步,李昭德迟之,志曰:「为田舍子所留。

一师德曰:一吾不田舍,复在何人。

」许敬宗劝立武昭仪曰:「田舍翁剩收十斛麦,尚欲易妇。

一田舍子印乡言庄稼人,田舍翁即乡言庄稼老儿也。

故以业农为可耻者,师德之罪人也。

以农夫为可薄者,敬宗之苗裔也。

无论餍膏粱者不辨菽麦,居华屋者未见沟塍,郎瞻蒲望杏,犹须知种棱之后先,犁雨锄云,几费阴晴之占验。

盘中之餐,粒粒辛苦,知之者几人哉,吾家先世业农,曾祖双全公,始居张五店,继迁独峰窝,再迁林亭口,年已八旬,且市集不便耕种,乃推田地以与人,而勤俭之训,则世守之。

余三十岁以前家居时,每年麦、大两秋下庄查稼,于某庄某地获多获少,大约估计不甚差错。

四六开抽,庄佃得其六,我得其四,如每亩可获五斗,则抽子粒二斗。

讲粮时犹惜佃农之勤苦,让去一半升,率以为常。

乡言云:美产年年有,不入一人手。

有土此有财,悖人财不久。

又云:少抽半升,多养一年。

俱可为贪得之戒。

盖一家一岁之用度,无不藉资于地土之所入。

今食指日益,费用日增,丰收尚可支持,否则未免拮据,大约从俭入奢易,从奢反俭难。

追念先人创业之艰辛,未尝不三叹息也。

  圃

  《周官》以九职任民,次日园圃,毓草木。

注:种果窳日圃。

言草木者,包括之语也。

朱注:《论语》学圃。

种蔬菜日圃。

专一之语也。

圃有藩者谓之园。

《诗》曰:「折柳樊圃」,又曰:「无腧我园。

一盖有藩而偷窃作践之弊皆可防,不但虑羝羊之触也。

乡间之园不尽有藩,且不谓之圃,而只谓之园。

其在村内者,则为随庄窠之园子。

庄窠者,所居之室基也。

园在后者,即房屋之隙地,在前者,则隔街之空场。

各家之园,与居室宽广尺寸相齐,不容侵占。

其在村外,则为附田之园子,较田稍高,与河沽相近,以便取水。

立冬、小雪之间,以柳条大斗两边系绳,二人对立于龙沟之两旁,戽水浇之,顺园之水道,分注均流,无所不到,谓之打凉水,备来春之下种也。

天旱时亦如之,谓之上水,以代雨也。

吾乡之园,向多春种麦秋种菜,今则种麦者少,种蒜者多,为其利厚于麦也。

春日农谚云:雅麦种亩半,熟了好吃碾碾转。

碗豆种几沟,小满开花芒种收。

要好汉,吃饼面,种了大葱种老蒜。

早养儿,早成家,多种韮菜拔丝瓜。

秋日谚云:头伏萝卜末伏菜,尖头蔓菁大头芥。

菜三菜三,三日露尖。

水菜水菜,一冻便坏。

录之以见野老之体验。

收生婆者,六婆之一也。

心黠而口利。

有业园叟,家道饶裕而无子,纳妾乃生女,颇不乐。

婆曰:「先花后果,一定之理。

且种豆得豆,种瓜得瓜,老翁可曾种扁豆而得壶卢乎」?逾两年又生女,叟愈愤懑。

婆曰:「花有重开日,天时也。

人无再少年,人道也。

且树密多收果,梢头结大瓜,老翁趁此精力,盍再购一房,以圆多育。

」叟如其言,数月便生一子,心虽喜而不能无疑。

婆曰「亏老翁种了一辈子的园子,把歌儿都忘了。

桃三杏四梨五年,枣子当年便遢钱。

」木性然也。

枣子者,早儿也。

早养儿,早得济。

正月入门八月养子,恰与枣子之春种秋实相符,何疑之有。

叟曰:「所言也是。

但汝何以知这些种园话头?」婆曰:「不瞒老翁说,我新嫁者,也是种园之老头儿。

」俗语云:八十妈妈嫁到菜园里,只图吃好菜,不图养孩子。

这些话头都是老头儿舆儿孙辈所念诵,我耳熟焉,故能详也。

  工

  《考工记》云:「国有六职,百工与居一焉。

审曲面执,以饬五材,以辨民器,谓之百工。

」又曰:「材有美,工有巧。

」工者,攻也。

专治而能精也。

工者,功也。

制器以成功也。

又曰:「守之世谓之工。

」盖必世守其业,而后能工。

若良冶之子,必学为裘;良弓之子,必学为箕。

则其习见而能之余事,非舍弓冶之本业而为箕裘也。

乡间工不能备,凡攻木之工七:乡人则轮、舆、匠、军、梓间有之,弓、庐无有也。

工金之工六:筑、冶、锻、桃或有之,凫、桌无有也。

攻皮之工五:鲍、裘谓之毛毛匠,治韦谓之皮匠,外有来者,函、辉无有也。

设色之工五:画、绘间有之,钟、筐、慌无有也。

搏埴之工二:为陶为旗,则烧砖瓦盆罐者皆有之矣,京师谓木作、瓦作,乡人则曰木匠、泥瓦匠,或单曰泥匠。

京师以一匠二夫,乡人则曰大工小工,不拘人数。

京师木料全包者多,乡人则六十年前尚或有管饭给工钱者,今无有矣。

或计日工,曰卯子活。

或止包工不包料。

京师一切应用家伙,匠人自带,乡人则全系主人预备。

京师造作省事省心,乡人则不胜其烦琐。

故土木之工非可轻动也。

然灰土砖瓦木料郎麻刀等物,俱系自置,终究坚实耐久。

惟工人之巧拙不同.语云:拙匠人,巧主人。

盖必自定主见,勿为其莠言所惑,方可奏功。

否则不但多劳,而且多费。

县城内有(木冉)木作,或者较巧。

乡中亦间有二一能干者。

六十年前,若龙姓之刻字雕花,张姓之油漆彩饰,胡姓之小器作,俱尚不劣。

若文昌阁下之柱,糟朽尺许,殊难为力。

有尹姓者视之曰:「此不难。

」照朽柱之围圆长短作好,用长桅木上抵,梁头,下以巨板入之,多人扛之,梁起寸许,将朽柱锯断,新柱安接,人始歇力,居然完好。

乡人选扬言曰:好个尹师傅,抽梁而换柱。

又新中举人者,门前立竿,计长六丈,根围二尺许。

劣木匠搭木架,以绳系竿首,用滑车打之,竟日而根不能动。

有张匠者视之笑曰:「如此立竿,无进步矣。

」教以先将竿根放倒就槽,再用绳缚竿首,人立木架上拉之,竿渐起,而根人槽,巍然直立矣。

乡人又言曰:好个张师傅,竿头有进步。

其实前换柱者,京师谓之打箭,乃常用之法。

后立竿亦系自然之理,特愚者不知耳。

故谚云:世上无难事,只怕有心人。

又曰:戏法人人都会,各有巧妙不同。

  衣工

  织绖者,妇人之事也。

《诗》曰:「掺掺女手,可以缝裳。

」赋俭也。

《礼.内则》:妇事舅姑,右佩箴、管、线、演,衣裳绽裂,纫箴请补缀,劝孝也。

古乐府云:「蚕桑苦,女工难,得新捐故后必寒。

」质言之也。

唐人贫女诗云:「苦恨年年压金线,为他人作嫁衣裳。

」喻言之也。

总之,不离乎女工。

自男作衣工,俗只谓之裁缝。

而踵事增华,日甚一日。

七十年前土口乡有吕五福者,于瓜葛中为晚辈,人颇诚实,工亦坚致。

其时只裙袖偶用镶边,且裁翦之余,一丝不苟。

尝言以男子为妇人之事,已不如人,尚敢作孽以留后世因乎.今京师之衣工,一衣自三镶以至五镶,其工费数倍于本身,即幼孩之衣亦然,则真作孽矣。

乡人效之,谓之三圆五滚。

昔年与赵象莽亲家愤激言之。

象莽曰:「以足下之才之学,而能禁其不三圆五滚乎?」男子耳食,妇人目衣。

入眼印心,圆圆滚滚。

盖性命依之矣。

因诵人一绝云:「授衣时节又寒号,补缀搜寻布缕条。

瓮底尚余半升米,且赊三尺狗牙螩。

  食工

  衣工既日就奢华,食工亦愈流而愈下。

京师厨役招牌,离不了「包办南席」四字。

那知食性不同,地产各别乎?人莫不饮食,鲜能知味,已论定千古世情。

《随园食单》内各条,俱有可取,而其颠扑不破之语,则惟「有味者使之出,无味者使之入乙两言,唤醒耳食目食者不少。

否则虽盘椀一席不能容,徒暴殄天物耳。

亦何益之有哉!乡间不能家畜厨役。

县城旧绅家,半用女厨,如王达斋襟丈家之梁五妇,善炙肉不用叉烤,釜中安铁奁,置硬肋肉于上,用文火先炙裹,使油膏走入皮内,以酥为上,脆次之,吝斯下矣。

蟹肉炒面亦佳。

芮宣臣明经家之高立妇,善煨肉,大约硬短肋肉五斤,切十块,置釜中,加酒料酱汤,以盎覆之。

火先武后文,一炷香为度,色香味俱佳,不但熟烂也。

余幼时家用谢魁,亦善炙肉,炙鸡亦佳.林亭有红白事家,日至数十席,惟王姓厨父子兄弟三四人,同力合作,绰有余裕。

其时席面用四大椀、四七寸盘、四中椀,谓之、四大八小。

所用不过鸡豚鱼蔬,而必整必熟,无生吞活剥之弊,亦属能手。

今则改旧生新,用小碟小椀,杀生耗财,其作俑者当为罪魁。

有孙功臣者,不善广席,一两席颇精洁。

有某欲食全羊,羊甫杀,而客欲登席。

渠慢应之曰:「只管请入坐。

」先以烧尾、爝腰、泡肚之类下酒,渐次烹煮终席,亦良技也。

其子孙科能世其业,作鱼腐以紫蟹黄为馅,鲜嫩异常。

尝供役盐店,司内事丁某,颇讲饮锲,尝言其所作羹汤,清而腴,其「有味能使之出乙者乎?所制盐豆数枚,可下酒半壶,其「无味能使之人」者乎?

  草帽工 #

  古人云:「首戴茅蒲」,又日青箬笠,皆以蔽日避两也。

南人多用竹笠。

北方则麦莛编成,谓之草帽子。

每当麦秋后,收麦之家,亲属来投,莛杆去根作柴,去粗皮及黄不堪用者,为滑秸,可以和泥。

爬梳之,选择之,其中最精白者,掐辫子,用丝线编细草帽。

圆屋宽檐者,谓之马连波,高屋窄檐者,则曰香河高。

望去无一点瑕疵,若无缝然。

尤好在戴久而檐不垂。

约值斗酒十千之数,其次递减。

此六十年前之物值,今则无是工,亦无是物矣。

粗者家常戴用,并编无屋帽圈,男妇皆可戴用。

某作歌曰;「麦子剃了头,齐把莛杆投。

掐成辫子编作帽,贱者卖几百,贵者买几吊。

粗粗刺刺不卖钱,编了草帽编帽圈。

男戴草帽耕陇畔,妇戴帽圈来送饭。

稚子戴了去放牛,老翁戴了上渔舟。

归来共饭黄昏后,数数帽圈彀不彀。

  笆工

  余在湖北时,屋皆椽上排瓦,而风不掀,或曰风软;雨不漏而雪漏,不知何义。

京师于椽上安单苇薄,窃瓦不数年,便糟朽而易漏。

家乡盖房,于椽上铺席一层,再加苇笆,方抹滑秸泥二层,干始宏瓦,可支数十年不漏。

其笆拣好坚实之苇,连皮全用,以绳编成。

笆约厚几寸,故能耐久,然其工亦有优劣。

惟北街赵某最善,故有「趟五来打笆:细活」之语。

嘉庆元年,年巳八旬,老民例给项带,伊颇艳心,而衙门不能无费。

向老妻索取素蓄,其妻恚曰:「辛苦了一辈子,留作棺材本,为此用去,你是疯了是傻了,」某正色曰:「妇人家晓得甚么,我花了这几两银子,你就是夫人了。

」传以为笑。

  乐工

  女子二七而天癸行,妇人七七而天癸绝。

村妪常言曰:彀不彀,四十六。

四十七、八,善个老拉瓜。

四十八、九,还养一个吹鼓手。

不知作何解。

或曰取莱衣歌舞,或曰以鼓乐送终,二说可以并存。

世俗红白事俱用吹鼓手。

谓之鼓手者,五声非鼓不和也。

谓之吹手者,吹虽甩口,非手按之不成声,亦犹书手、炮手之得名也。

乡言则谓之楼儿上的。

不知何说。

京师此工不过敷衍了事,颇不耐听。

附近乡邑,亦皆不及林亭。

凡大套曲牌,及零戏曲,俱能节奏得宜,器具既精,声响自别。

昔年北街王姓最善,其子王斌,尤善竹音,乡间戏场每邀之作随手,后遂为梨园司鼓板以终身。

  客工

  九职任民,终日间民.无常职,转移执事,谓佣作于人,转徒不定也。

说部中以服役不常者为客作,如乡村造屋合庄助工,农夫种田雇倩短工,皆是也。

市集家有红白事,所需人多,大半为伺候宾客之用,家人不足,向友戚家借用。

或另有此等执事之人,则谓之客工。

其久惯是役者,不但一切礼仪品物预备详尽,郎铺陈扎彩等事,亦莫不娴熟。

且本家物不能足用,某家何物何器,知之悉,而借贷亦不至于龃龉。

林亭善供是役者概不乏人,有王福贵者,尤为诸人中之翘楚。

其兄弟三人,本张孚尹为元氏县广文时买来之奴子也。

幼名大小、二小、三小。

长福禄,稍拙;次即福贵;三名福长,最诚实。

尝从侍某县令,亏短库项,入狱勒追,限一年赔完,否则祸且不测。

其主日夜忧泣,福长跪请曰:「限虽定,为日尚长,忧泣何济于事。

向日同寅亲友中,尽有可以告贷者,请主人多写恳切信函,福长愿往各处投递。

倘或天假之缘,得以不逾限期,未尝非福。

」其主勉从之。

临行,并嘱狱卒善视之,归来必当重酬,遂賷信而去。

跋涉远道,艰苦备尝,于其主之素为关注者,戆之若肤受之灾。

或稍为推辞者,不惜为秦庭之哭。

甫半年,而得如所亏之数以归,竟得末减,尚赢余二百金。

其主感激,欲分半与之,屡辞不受,不得已而受五十金。

归家,购田数十亩,渐以小康,其子孙亦能务本业。

三十年前,同乡友为余言。

果能如此,则又客工中不可多得者也。

而天之报之亦不爽矣。

  商贾

  《周官》以九职任民工八日商贾,阜通货贿。

《说文》:「商,行贾也。

贾,市贾也。

一日坐卖售也。

」窃以经传中商贾字之义意,有可以观其会通者.如《易》之《兑》卦日商兑。

注:商者商量裁制之谓也。

故市之交易不成者,则曰请迥来咱们商量商量。

又兑为得财物备皆喜悦也。

又她易之意。

唐丁芝仙诗云:「十千兑得余行酒。

」今之钱店则曰兑换银两,货店招牌则曰发兑某项货物。

且俗言买卖人要有七分纳气,三分和气,皆与商兑之意相合。

《漠书.律历志》:「商者,章也。

物成熟可章度也。

」《尚书纬》谓刻为商。

《仪礼.士昏复》注:「日入三商为昏。

一日未出、日没后皆二刻半,云三商者,据整数言也。

《正字通》:商乃漏箭所刻之处,古以镌刻为商,所云商金、商银是也。

则金银者亦系商所通用也。

《书》曰:「肇牵车牛,远服贾。

」如今之载货赶外集是也。

《诗》:「贾不售。

」郎今之所言这样好东西卖不出去是也。

若《左传》「吾焉用此以贾祸」,「欲勇者贾余余勇」,则皆作买字解。

又去声曰贾,《类编》:「售值也。

」今之铺面,或曰物值时贾,曰货真贾实,曰言不二贾,曰目下一言为定,早晚时贾不同。

音虽异,而与坐贾之义亦相关也。

《考工记》云:「通四方之珍异以资之,谓之商旅。

」珍异者,乡人所谓宝贝东西也。

惟通都大邑骨董珠宝各铺则有之。

若《王制》所云「锦文珠玉成器,不粥于市」,不能也。

他如用器不中度.布帛精粗不中数,幅广狭不中量,五谷不时,果实未熟,禽兽鱼鳖不中杀,亦不能不粥于市。

然因而挑斥之,得以省贾,则乡人所谓东西不是一样,贾儿上取齐者。

若衣服饮食不粥于市,指已做成者而言也。

郎以林亭论,昔年无卖估衣者,今则不但外来之商贩,即质库之不能出脱者,亦零星卖之矣。

昔年之小饭铺,不过逢市集之期,卖麻花、烧饼、活络之类,今则有小楼之名,肴馔点心,且包办酒席矣。

昔年无卖茶者,今则茶铺不止一家矣。

大约习俗之奢.一人谓始于懒馋游惰之男子,吾则谓实始于好吃懒作之妇人。

尝闻善说媒者曰:某家女上炕是翦,下炕是铲。

吃饭穿衣,一概全管。

又语曰:裹壮强如表壮。

否则是家之蠹也。

商人重利,只要有买的便好。

故余幼时,林亭绅士居十之七八,今则昔之房屋,大半改为铺面矣。

或曰幸有人用作铺面,可以不至卖折货,则街面上尚算整齐,然而亦无可如何之论也。

可胜感哉!

  医

  《素间》载:黄帝坐明堂,周雷公以医道。

答以知而不能辨,医岂易言哉!神农既教民种五谷,而又尝百草。

盖知善食则谷能养人,不善食则谷能病人也。

故乡言云:吃五谷杂粱,保不住不生病。

病不用药者少,遂不能不用医。

《易》言「勿药」,《诗》言「救药」,《书》言「药不瞑眩气未尝言医」。

《礼》则曰「三世乃服」,「十全为上」。

虽言医而不可轻试之意在个中。

夫洞视垣方,何可多得。

《难经》云:「望而知之谓之神,闻而知之谓之圣,问而知之谓之工,切而知之谓之巧。

」漠郭玉曰:「医之为言意也。

」唐许允宗曰:「医者,意也。

」思虑精则得之。

望、闻、问、切而不能知,或强不知以为知,遂以意为之,鲜有不败事者。

东坡云:「学书纸费,学医人费。

」费字深可惧。

俗谓医曰郎中,延医曰请大夫,不解何义。

或亦如业萝发者之谓待诏,仓场给役者之谓舍人欤?家乡则谓之药方,盖指其所肄业也。

故村认曰:吃饭先暍汤,不用请药方。

萝卜上了街,药方把嘴撅。

与仓公视人病虽难愈,而夙昔好食粥,尚可多延时曰;说部中「一丸萝卜火吾官」之言相合。

若去野葛而代以乌喙,但有远志,不在当归,弃苏合之丸,而取蜣娘之转,訾以昌阳引年,欲进其稀苓。

虽是喻言,而皆可以为用药者之证佐。

如今之二陈、二冬、三品、四物、四君子、五圣、六味、七宝、八珍、九转、十全大补,虽踵事而增,尚能归于一路,不至杂乱而无章。

许允宗曰:「病与药值,惟用一物攻之,气纯而愈速。

」今之人不善为脉,以情度病,多其物以幸有功,譬猎不知菟,广络原野,冀一人获之,术亦疎矣。

一物偶得他物相制,不能专力,此难愈之验也。

所言切中时弊。

宋罗必元移真德秀书云:「老医尝言伤寒坏证,惟独参汤可救之,然其活者十无二三。

先生其今之独参汤乎,」亦喻言也。

今医病者至无可如何之候,则曰只好用独参汤,俗所谓救命谎者是也。

京师地大,当不乏良医,有缘者或一遇之。

乡间以余所见,如蓟州王天行之善缄灸,本镇张展成之医痘疹,崔某虽号催命判官,而医痰症具有成效。

玉田周祥瑞在对宇设瑞草堂药店百余年,至彼已三世矣。

虽不著名,亦尚平妥,且不分门户,有求辄应。

家乡固热有若京师之与马钱者。

幼时至其店,见东西两药匮,大书「将军府国老家」六字,问之。

曰;「将军者,大黄也,国老者,甘草也。

」其匮上则大包堆满。

问是何物?曰:「也是甘草。

」问何其多?曰:「甘草能解药毒,和药味,用处最多故也。

」有人曰:「非也。

盖包内皆干草,以装门面者。

诸药店皆然。

」余未之信也。

汉军蒋德舆,酒狂也。

寓西街,腊月廿七日,市集热闹,早饭半醺后,出门逛集,过东邻某家,无人迎候。

适口渴,见几上盖碗中有淡茶,一吸而尽。

出而肩摩蜂拥,至瑞草堂大呼曰:「周二哥,了不得,挤煞了,幸而林亭有几座药店。

不然,人从人上走了。

」坐定,睨视药匮,复仰视匮上,笑曰:「将军府养马必多,国老家也有几匹瘦马,饿了齐啮匮中国老,啮尽,以匮上之国老继之,又尽,则啮将军。

其马于是大泄,至于倒毙,而马勃败鼓之皮,不可胜用矣。

」正谈笑间,东邻某遣人追来,曰:「怎么了,家主病亟,煎得独参汤置几上,如何偷吃了,躲到这裹?德舆叱曰:「何事大惊小怪。

参几何?」曰:「一钱。

」笑曰:「一钱参入我腹,半日毫无动静,其伪可知。

且尔主之病,非参汤所能愈。

周二哥将将军、国老各包三钱,携与尔主服之,必当霍然。

若要原物,俟我明春上京买来奉还可也。

  卜

  《礼》曰:「龟为卜,荚为筮。

所以使民决嫌疑,定犹豫也。

」故曰「假尔泰龟、泰筮有常」尊之也。

「疑而筮之,则弗非,日而行事,则必践」信之也。

曰:「卜筮不过三,卜筮不相袭」,戒续乱也。

大抵诚则灵,不诚则不灵也。

传曰:「卜之不吉,筮之吉」则曰「筮短龟长」,又曰「卜以决疑,不疑何」。

至于投龟诟天而呼,大抵问之正者则应,问之不正则弗应也。

春秋时龟筮并用。

秦焚书,以《易》为卜筮之书,得独存。

《汉书》有《龟荚传》。

唐张公谨有抵龟而叹之语。

以后龟不复见。

筮之用尚存,通谓之卜,而数术多端。

若子平、六壬、飞星、拆字之类,不可枚举。

居肆者曰命馆,设几者曰命摊子。

古之乐师,能审音声以知吉凶。

今之瞽者,亦假歌唱而兼掐算,有唱求财望喜之歌者,有以木槌击小钹者,名为报君知,乡人不知,但曰打铛铛碰点儿。

又曰瞽者口,无粱斗,谓其不足信也。

然亦间有十中二三者。

若吾邑王睛川明经之打盘,先东亭兄曾亲试之,其灵验可与山右之蠢子数相衡。

近日方又山观察亦善卜课,随意说二字,便有课语三句,近似《易林》。

今秋乡试,卜宝坻中五人,中有渠之一老友。

迨榜前又占课,语有「天各一方」之句,发榜,则其郎君学伊,一方也;马联芳,一方也,侄孙德坊,又一方也。

其一则为五十岁以外之芮斯振,所谓老友是也。

止四人,及副榜题名出,有王静寿、邵承照二人。

盖以二人凑成一人,则五人之数亦验。

然总不能及正阳门关帝签之灵,其见诸说部者不可胜纪。

以我所自求者,如嘉庆庚辰春,任内阁典籍时,求签云:「随分堂前赴粥擅,何须妄想苦忧煎。

主张门户诚难事,百岁安闲得几年。

」至四月,张鹿樵前辈授河东观察,余适承乏侍读,所谓主张之门户也。

鹿樵前辈尝戏为联句云:「日边清要无双地,天下穷忙第一官。

」不得安闲之语亦验矣。

道光乙酉两儿乡试,榜前求签云:「来年耕稼苦无收,今岁田畴定有秋。

况遇太平无事日,士农工贾百无忧。

」及榜发,同膺乡荐,座师为姚秋农先生文田、玉研农先生麟、顾晴芬先生皋。

不但名号显然,而玉官工部,顾署农部,可谓灵矣。

余敬拟一联云:「何所求而来,欲向都门寻正路;如其意所出,不教人海入迷津。

   乡保 #

  《周礼》党正注:「五百家为党。

」正,其长也。

《风俗通》:汉家因秦,十里一亭长,言一亭之长率也。

陈、楚、宋、魏谓之亭父。

汉《食货志》:高祖颁新令制人,五家为保,保有长。

保五为闾,闾四为族。

皆有正。

畿外置里正,比闾正,党正比族正,以相检察。

隋大业末,刘义节补晋阳乡长。

《墨子》乡长惟能,壹同乡之义也。

宋王安石变募兵而为保甲,十家为一保,选主户有干力者为保长。

五十家为一大保,选一人为大保长。

十大保为一都保,为众所推服者为都保正,又以一人为副。

此乡长保正之由来也。

后则统名为乡保。

吾邑分四乡。

南为广川,辖里五,曰:和乐、好礼、尚节、宁海、嘉善,计八保,共一百四十九庄,乡长五人,保正六人司之。

北为望都,乡辖里五,曰:安成、务本、广孝、进贤、新得,计八保,共一百一十九庄,乡长、保正各六人。

北为渠阳,辖里五,曰:善教、厚俗、新安、崇智、得义,计十三保,共二百三十四庄,乡长九人,保正八人。

东为海滨,辖里五,曰:慈恩、孝行、兴保、居仁、承化,其孝行、兴保、居仁、承化四里,凡十四保,共三百一十三庄,计乡长八人,保正十一人。

余居慈恩里之林亭口,盖巨镇也。

为庄凡九十有五,乡长一人,保正二人分司之。

以余幼时所见乡长、保正,为张宝山、邢书二人。

以后其子接充之,张之孙亦接充之,至今则屡易矣。

斯役也,其稍有基业之人不肯昂,郎必不得已而为之,亦不能久。

非小有才干之人不能为,而为之终不免于徇私。

乡人直谓之曰土地,新充者则贺土地,为土地作生,为土地演戏,类皆本保之人。

或曰:东庄的土地到西庄不灵,非所属故也。

又曰:黄土坎儿的保正管地宽,谓包揽官事者也。

大约忠实者少,狡黠者多,亦有欲藉绅士以为光宠者。

昔闻一乡保多方先容,请得本街绅士数人,盛设饮馔。

酒阑人散,过邻家,某立门首前拱揖曰:「诸位请到舍下献茶。

今日可吃了一个响(乡)饱(保)。

」谵而近于虐矣。

  优伶

  粤自伶伦作乐,懈管初调;师旷审音,楚风不竞。

孙叔敖诣谋燕翼,优孟衣冠;唐天宝教演霓裳,黎园子弟。

乃有传奇词客,按旧谱以翻新;唤起古人,俾现身而说法。

蔡中郎《琵琶记》,写不尽离合悲欢;杜太守《牡丹亭》,不过是存亡梦幻。

他若《西厢》、《西楼》之曲,《十种》《百种》之编,领异标新,夸多鬬靡。

须知生、且、净、末、丑,皆以老郎为傅,惟净、丑为高足,故能醒同光双陆之痴;燕、赵、晋、秦、吴,区分戏子之班,独燕、赵为上乘,所以助慷慨悲歌之兴也。

忆少年之游览,听日下之笙歌。

大栅栏戏馆似酒楼,高悬望子;好朋友囊钱会茶票,先看招牌。

新来脚色,今日全包;除去传差,明朝准演。

于是徐步者雁行,捷足者蜂拥。

先至后至,宾主不分;上场下场,地方自定。

楼池三面,指望着青山白雨,待拍红牙;锣棒一声,出来了金带紫袍,未携翠袖。

黄钟为万事本,律吕中那有二黄,白雪作太平谣,扮黛装何如三白。

时则有若宜庆、翠庆,昆、弋问以乱弹;言府言官,(京班半隶王府,谓之官腔,又曰高腔。

)节奏异乎淫曼。

无奈曲高和寡土八十年渐少知音;人往风微,寻常辈难为嗣响。

若坛王者,庶几续霍六之香火,一旦冷似炉灰;关安子,可以继萧四之开斋,此际空余肉粥。

大头冠唱《油壶卢》,两桶酒容易吸干;铭德子当《货郎儿》,八条绳几乎喝断。

嘟噜胡、馅儿饼,人以声传;秃大汉、胖三妞,技因形肖。

长城下哭来宝带,王七与毛四擅长;破击中书内黄金,邢二与苍儿继美。

一息犹存不少懈,可怜郝五、陈三,两人努力可相当,的是邵三、赵五.柴官儿、长套儿,气魄沈雄;三丁儿、马七儿,喉咙响亮。

闻当年李桂官、韦二旦,品题声价,曾空冀北之群;迄今日老联喜、常二格,冷澹风情,犹是溧阳之马。

黎面目难邀顾盼,老排场不合时宜。

几人尚在,一部仅存。

慨息京班,追思里曲。

则有市庙酬神,秋田报赛。

戏一班写来四日,足用烧盐;夜八出约以二更,消磨油烛。

村裹迓鼓,无甚行头;台上吹箫,亦有唱手。

铁勒奴声如雷发,争认金牛;颜佩韦气可腾云,羣夸野马。

守门杀监,宋老维肝胆俱佰;醉隶判奸,孙丑子音容逼肖。

老生则奎来、全友,副净则史侉、京张。

王成子之《刘二官扣当》,稍逊熊儿,尹多儿之《乡裹婆探亲》,不输鱼子。

烟云过眼,高下在心。

若夫西梆一响,班号披缸;朔雪刚飘,俗名搭洞。

逢场作戏者曰顽票,劝他医士斩香;随手不济者曰挂云,遂至海神吹笛。

真堪啧饭,不但解颐矣。

或曰惜哉,胡以有用之思,置之于无用之地,子足且疾,抵多少学步邯郸;我曰异哉,不为无益之事,何以悦有涯之生,吾舌尚存,数几个登场傀儡。

  乡言解颐卷四 #

  物部上 #

  物

  盈天地间皆物也。

物为人用,其大者则为居处、饮食两端。

养疴经年,不耐思索,因取旧日所咏之物为目,以诗实之。

始之以造屋,中之以杂物、骨董,及题画小词,终之以开门七事,凑泊成编,较省心力。

或曰:气子之诗乃乡言乎?余笑曰:「白香山得句,厨下老妪都解。

解大绅曰:「分明是说话,又道我吟诗。

」以彼二子且然,况我之未谙格调者乎?不风不雅,半谚半谣.只可附诸乡言,未敢拟之匡说。

  造室十事 #

  打夯

  夯者,人用力以坚举物也。

本上声,多读为平声,担夯用肩,皋夯用手。

其物以坚木马之,约高五尺,围圆上四寸,下八寸。

上实五寸以下凿空二尺,留四柱以容手。

下实二尺六寸,沿边安铁环以系绳。

四人一手握柱,一手提绳,以筑地脚,以一步土至三四步土为率。

故夯歌云:「二步土,两步土,步步登高卿相府。

打好夯,盖好房,房房俱出状元郎。

」○不识谋居者,惟疑杵白声。

作歌谐壤击,合耦象犁耕。

手任分高下,心须审重轻。

初基期巩固,大力筑坚平。

  测平

  测平之法,于地基四隅累小墙,中置三尺木锥。

锥入地,上有小笋,安长二尺余木槽,可以随隅转移。

约宽二寸,以容水,两头浮木鸭,谓之水平。

一匠持尺墨于隅墙,一匠于水平旁斜倚木杖,只限视鸭。

覆其手,则持尺之匠移下;翻其手,则持尺之匠移上;舆鸭平则挥手。

而持尺之匠以墨尺画墙为准,以三隅反而地基乎矣。

○庭未开三径,基先奠四维。

断鳖难测海,浮鸭好为池。

远视眸微睨,端详体忽敲。

低昂须着眼,余手覆翻时。

  煮灰

  烧石成灰,炼石之遣意也。

瓦匠用灰,如纸匠之面糊,厨役之粉纤,必不可缺。

灰着水便然,如沸汤,故曰煮灰。

○善垩工推郢,良材产自燕。

石添烧后劫,灰竟冷时然。

点雪遗披雪,生烟却避烟。

笑他厨下妪,勺取塞胪穿。

  码磉

  磉者,柱石也。

俗谓础为磉,又谓之柱顶石。

测平之后乃码磉,几柱几磉。

磉正方起鼓,中画十字,与柱之中相合。

○闲敞三间地,匀圆八柱墩。

雨通他日信,云护此时根。

楹鼓成行象,牢丸拆字痕。

包桑兼介石,攸止协安敦。

  上梁

  杗肤为梁,大木也。

有梁而后构檀、侏儒、根阑、店楔次第以成室。

古人作室,上粱有文,郑重之义也。

陈仲弓之梁上,可以藏君子,其大可知。

乡言曰上梁不正下梁歪,又曰有钱难买雨浇梁。

○燕雀一朝忙,新居贺上梁。

主人原豁达,君子莫偷藏。

斗棋刚符合,星临大吉祥。

更欣微雨洒,家室庆丰穰。

  量墙

  乡言云:亲戚远来香,隔房高打墙。

与墙以蔽恶、耳属于垣之义相证佐。

所患者土向而无基,坏于有隙。

家乡墙用整砖,三顺一丁。

京中用开条砖,整散间用,尚可。

竟有全用碎砖,以灰抹之,谓之穿道袍,危如垒卵,虽东窑砖好,奈不整何。

○作壁为山似,坚城孰撼摇。

层云环底柱,佳境人中条。

不畏匡衡凿,何愁屏翳浇。

旁观嗟垒卵,犹自说东窑。

  盛泥

  京师之土,半煤灰半粪,造房和泥,用败土搀黄土。

家乡则专用新土和泥,泥必用布袋绝而上,故曰盛泥涂羹。

岂谓是欤?○乘屋猱升似,凭高疾呼庚。

涂羹应作熟,布袋好为盛。

拮据调泥手,绸缪彻土情。

畏绳系白日,饥腹数雷鸣。

  飞瓦

  拆房下瓦,用无皮杉木二根,上依檐,下着土上,放之鱼贯而下,谓之流瓦。

上用瓦,则以三四块举手掷上,在上者接之,谓之飞瓦。

善飞善接者方无损,否则不能瓦全矣。

○预作巩飞象,轻轻片瓦移。

砖嫌投处重,甓觉运来迟。

莺有迁乔势,鸳将戢翼时。

食功须戒毁,堕地恼工师。

  安门

  乡村房前多用秫秸编篱系门,谓之柴(去声)。

篱门,而房门则必安固。

《协纪辨方》载:门光星,大月从下逆数,小月从上顺数。

逢白字大吉,丫字损畜,人字损人,安门者不可不知。

○郑重双扉置,光星认勿淆。

礼门严出入,诗境辨推敲。

诳必容车驷,须防塞草茅。

《同人》占利涉,《无咎》筮初爻。

  打炕

  《说文》「炕,干也。

」北地暖床曰炕。

京师睡煤炕者多,烟铺兼以炕烟。

家乡用柴炕,烹煮之外,春秋兼以炕粱,炕后方碾。

故云这炕好干炕,那炕好炕干。

这炕炕干谷,那炕炕谷干。

这炕炕石五,那炕炕石三。

○欲识冬烘味,须知暖洞春。

炊粱迟热梦,卧雪笑痴人。

疑似床兼寇,猜嫌丙及申。

设悬难自主,一榻杳徐陈。

俗忌云:丙不修灶,申不安床。

  消寒十二事 #

  暖砚

  笔砚精良,人之乐也。

冰炭制化,砚之灾也。

当得意疾书之时,而水丞腹坚,石君面皱,能无兴阻。

世之为暖砚者,店铺用铁砚,书大字者翻用瓦罐盖,谓之墨海,其下皆可贮火。

昔在内阁时,有以锡匣砚空其下以贮热汤者。

余曾得有柄古铜斗,广二寸许,高如之,携作暖砚,颇适用.有句云:「软尘香土雪花霏,薇省冰窗笔结纽。

以汤贮斗砚墨融,起草拈毫心应手。

中书老矣走风尘,悔不携君饮江酒。

」云。

又六十年前冬月潞河小试,有以火酒磨墨者,人曰字色较白,不如清酱,试之果然。

或曰浅淡质白,文家所忌。

今加作料,气味自当深厚,高列无疑。

○何人执笔效公权,处处冬烘理砚田。

石出老坑才脱劫,墨蒸热海又熏天。

半穿青铁重归冶,一缕红丝竟欲然。

倘遇段维吟兴发,眼前煎饼认匀圆。

  冰床

  京师前三门外,东西至两便门城根,多有骑驴者,计一门三里,雇价数文。

其驴至尽头处,便止不行。

冬月,河冰结实,则乘冰床。

中间遇闸,须换床易人,不若乡间之顺河路直达某处也。

廿年前,故友郭位公每岁至达子馆小有经营,必携雉兔,乘冰床,来寓小话。

尝有句云:二岁一相过,凌爬载雉兔。

两鬓拂霜华,倾尊话逞暮。

」盖乡言谓之托床,又谓之凌爬云。

○几日城隅水泛凫,坚冰似镜已平铺。

设来行榻如舟稳,看彼飞舆越蹇趋。

抵闸忽惊当路虎,移床幸遇在梁狐。

芒鞑冻折绳牵断,赚得囊钱酒半壶。

  手炉

  翻手作云覆手雨,甚灵也,寒则滞矣。

指挥如意落天花,甚快也,冻则僵矣。

当不能袖手之时,遇炙手可热之势,炉中造化,与有力焉。

夫以铜臭之物,得人摩挲而提携之,亦物之缘也。

然有善用之者,安置妥帖,抚拭光洁;不善用者,或以烘腥膻,或以熨溺污,亦犹落花于茵席于粪溷之迥殊也。

世间有幸有不幸,大抵如斯。

○浪说天花信手弹,拮据何术解酸寒。

有文戍象疑观火,无药医龟学点丹。

提似卣梁知鬯美,熨胜斗柄济襦单。

世间执友如斯少,笑彼空言臭拟兰。

  脚婆

  传曰:「葵能卫足。

」语云:足寒伤心。

在乡人之睡暖炕者,虽极寒亦不至于伤足。

若木榻冷衾,颇不可耐,于是有脚婆之设。

二字虽不经,然其名亦有义意。

《说文》曰:「婆,奢也。

二曰老母之称。

为稚子用,则老母之名宜。

至于乡言,夫妇之睡曰打同腿儿,老夫之娶后妻者曰买毡袜头儿,虽与燕玉暖老情致不同,而其脚下阳春则一也。

斯婆也,其如贫婆之入丛林欤,耆婆之益长寿欤,抑若黄婆之母养诸脏欤,优婆寨之善度羣生欤?但使避孟婆之风,那怕掀翻醋瓮,未能适鞸婆之愿,何妨别抱琵琶。

○濯过沧浪鲜垢尘,婆心难测暂相亲。

覆衾疑入珍珠室,舒体胜偎暖玉身。

趾适乍苏双脚病,梦迥又是一场春。

醉吟门下多高足,老妪何须索解频。

  菜窖

  立冬出白菜,家有隙地,掘深数尺,用横梁覆以柴土,上留门以贮菜,草帘盖之。

俗以豆腐为白虎,白菜为青龙,遂曰青龙入洞。

梯以出入,不冻不腐,此乡村之法也。

市集用菜之家,亦有仿而行之者。

并可以窖花。

○野老深心善补天,御冬蓄菜不伤廉。

半弓地穴梯云洞,几迭蒲编蔽雪帘。

坡下元修归次第,庐中诸葛卧安恬。

盖藏却怪豳风阙,想为陶屋当窖潜.

  饭困

  困米以备饥也。困饭以防寒也。家乡为小儿作裹肚曰兜兜,圆圈腰腹者曰困子,肖其形

  也。

京师用砂锅煮饭,且早晚不时,故贮之草困。

若家乡用饭釜,火止灰温,且食有常时,无庸困也。

○依稀圆廪细编蒲,区盖天然饭釜模。

雪未翻匙先怕冷,玉睢藏椟不愁沽。

取禾贵少宜君子,指粟夸多让大夫。

试问衣篝与飧簋,能兼饱暖似渠无?

  支锅瓦 #

  支锅瓦,小煤炉之所用也。

以土为之,微烧,饰以黝,形如小饼,高寸许。

瓦者,肖其色也。

○釜灶谁传瓦合方,匀圆画饼卖澄浆。

浮光面垩三分黝,败土中搏一撮黄。

调鼎预筹安脚稳,围炉俱免向隅伤。

最怜忝窃鸳鸯号,一世何曾庇雪霜。

  煤球

  煤末模戍方块,谓之软煤,不耐烧炼。

买来稍搀黄土,和水以簸箕转丸,趁秋晒干备用,京师佣妪之能事也。

○石炭名多软硬兼,元霜为屑合规难。

二分尘土胶投漆,一入洪炉雪点丹。

莫与儿童当踟蹋,最宜镫火话团圆。

京师佣妪搏沙似,好趁秋阳令转丸。

  选炭

  选炭者,非必兽炭、胡桃红、鹑鸽色之类,但刮去其生烟之皮而已。

京师炭种甚多:如柴炭,半生,专用引火生炉。

柳木炭,易然而不禁烧,亦不免于少烟。

黑白疙瘩炭,虽少耐火,而总不若选炭结实,然亦不免于夹带。

家乡所用长条炭曰菊花心,白疙瘩炭曰银炭,只此二种。

谓空言无实之人曰虚呼炭,言其片时热闹,起灭自由也。

○庸中佼佼铁铮铮,选炭真如选士精。

介性隆升终少焰,劲兵鏖战亦无声。

垂青莫但除皮相,守黑须知澈骨莹。

寄语山人详择取,劳薪强半负虚名。

  火锅

  《随围食单》内《火候须知》一条言:火锅对客喧腾,已属可厌,以已熟之味复煮之,火候亦失,且味果佳,想亦不待冷而欲罄矣。

所言颇近理。

○杯盘狼藉酒阑初,大器登筵属目俱。

反壁受殓懂彻盖,辞觞举箸客投壶。

沸羹恐烂生花舌,啜醢防然琢句须。

如此消寒堪永夕,不须团坐更围炉。

  风斗

  烟有隙则出,风有隙则入。

出烟恐入风,故穴窗纸,外安风斗。

家乡翦纸为花,谓之窗户眼,以帘卷舒之,未尝不善.○痴聋欲学作翁方,纳约翻添耳一双。

密室灰飞潜出管,香炉烟袅细穿窗。

明蟾上牖疑难入,乳燕寻巢怕误撞。

莫畏南箕煽哆口,狂风到此气应降。

  神仙炉 #

  厨灶中有所谓神仙炉者,火旺利于用,可谓广大教主。年前令仆人安置,辞以不得诀窍。

  余一笑,乃自为之,颇可用。

盖为安大釜可以多烹,备除夕分肉之用也。

惜仆人不知耳。

然终不肯令为羊斟也。

○刘安鸡犬尽腾空,炉灶形模在个中。

点雪工夫何谬巧,和羹火候尚圆通。

有灵合使王孙媚,无窍难开混沌蒙。

着手成春聊复尔,神仙何必不冬烘。

  新年十事 #

  时宪书 #

  孟冬颁朔,县衙听事吏各处送时宪书,以图犒赏。

乡村家但供寇王马,高头备载月之大小建、节气,无庸检书也。

吏必欲送,其人坚执不受。

吏曰:「留下一本好,世上靡有不散的筵席,万一分家之时,将灶王马打坏,再找宪书可就迟了。

」○正朔遵先夏,成书及孟冬。

窥天博士眼,罗宿五官胸。

测晷穷中外,通神辨吉凶。

月纲兼日目,指掌示时雍。

  门神

  门者,五祀之一。

有神,固矣。

至于绘文武之像,指将相之名,双扇门曰对脸儿,单扇门曰独坐儿,习俗之附会也。

《随园诗话》载赋门神者曰:「四门唐博士,万户漠通侯。

爵封千户外,秩满一年中。

」可谓门面阔大。

若「无言似厌人投刺,含笑应羞客曳裾」,则神情活现矣。

○衣紫腰金样,年年绚采新。

同门成旧契,万户是前身。

题凤由狂客,登龙引俊民。

臣心清似水,莫阻曳裾人。

  春联

  桃符以画,春联以书。

书较画为省便,复有斗方、横披、小单条之类。

乡人不识字,有以人口平安与肥猪满圈互易者。

车门多用四大字,惟王楷堂比部自撰一联云:「吃草吃麸还吃料;拉人拉水不拉钱。

」○欲写宜春帖,东风入砚坳。

选言谁独雅,吉语不嫌铄。

花膀新莺谷,云封老鹤巢。

误他寻垒燕,华屋认衡茅。

  爆竹

  爆竹本以竹为之,后用纸扎,而名仍其旧。

乡谚云:糖瓜祭灶,新年来到。

闺女要花,小儿要爆。

○何物能驱疫,其方用火攻。

名犹沿爆竹,象乃肖裁笛。

惊破山臊胆,旁参郁垒功。

儿童休掩耳,茅塞一声通。

  扫舍

  扫舍者,除旧更新之意也。

然以日日扫地之法,将承麈四壁拂拭之,省却终年劳攘。

未扫先祷告曰:「土地奶奶躲躲儿,扫了房子供果儿。

」或曰祀灶之后,不拘宜扫不宜扫。

不知何义。

○莫谓儒官陋,常将敝帚储。

庐为吾所爱,尘与岁俱除。

香穗衣篝簇,梅花纸帐舒。

纱笼重检点,珍护敷行书。

  年昼

  扫舍之后,便贴年画,稚子之戏耳。

然如《孝顺圆》《庄稼忙》,令小儿看之,为之解说,未尝非养正之一端也。

○依旧胡卢样,春从画裹归。

手无寒具碍,心与卧游逮。

赚得儿童喜,能生蓬荜辉.耕桑图最好,彷佛一家肥。

  馒头

  腊月望后,便蒸馒头,分有馅、无馅二种。

有细作者,拣麦磨面,煞费工夫,乡人有磨面先洗驴之诮。

卖面者曰重锣,家作至于四锣。

搀冰花糖以模印之,其白如雪,面有银光,谓之白包子。

近日京师山左人家作者最精。

昔年家乡亦有能作者,今失传矣。

○翠釜汤初沸,筠笼气渐浮。

一丸轻入掌,十字坼当头。

长茧迎春结,斜桃馈岁投。

丰年多旨蓄,嘉种记来牟。

  水饺

  除夕包水饺,谓之煮饽饽,亦犹上元元宵、端阳角黍、中秋月饼之类也。

乡谣云:夏令去,秋季过,年节又耍奉婆婆。

快包煮饽饽。

皮儿薄,馅儿多,婆婆吃了笑呵呵。

媳妇费张罗。

○细砑霜肤薄,弯环味曲包。

拈花生指上,鬬角簇眉梢。

轻似月钩漾,白如云子抄。

主人非日食,短飦莫同嘲。

  辞岁

  市集除夕辞岁后便息。

五更起,祀神焚纸,食水饺。

乡村则终夜不睡,续香不断,谓之接香。

五更烧纸,吃了煮饽饽便睡,为一年安饱之兆。

○终岁供消遣,今宵忍更辞。

须知将去候.郎是欲来时。

妪喜松明快,催嫌爆竹迟。

何如陈酒脯,酬我一年诗。

  贺年

  市集拜年例于元旦,有必当进见者,余则隔门呼应而已。

敖十年前无用名片者,今亦有之矣。

街上相逢,士人曰新喜,买卖人则曰新春大喜大发财。

○不作增年慨,翻如晋秩荣。

办香谁独款,片纸亦人情。

冷澹空投刺,生疎悄问名。

放翁偏贺号,剥啄是新声。

  市肆十事 #

  招牌

  士必待招而后往者,重席珍也。

客必待招而后来者,拉主顾也。

善贾者招之以实货,招之以虚名,招之以坐落、门面、字号,而总不若招牌之豁目也。

乡人不甚识字,欲上京买年货,问人。

人曰:「看门前招牌多者,诸物皆备。

」乃载宝而往,沿街寻之,惟一门内照墙上簇簇新牌挂满。

甚喜,谛视之下,俱有封字。

恚曰:「既封矣,是不卖了。

」怏怏而返。

其所见乃会馆也。

○京都第一几家标,不入吾门客待招。

大字冲天名赫赫,长旌拖地意摇摇。

登云凫舄何须琢,曩游楚市,见有琢鞋招牌印板龙文总用雕。

却笑琵琶悬半截,知音谁识尾同焦。

音乐铺挂半截琵琶招牌。

  栏匮

  栏匮之用最妙,限出入,一也。

摊货物,二也。

夜作床铺,三也。

有于一旁置小门,上安活板以便出入者。

若转角之匮,须迂道,遂多跨而出入者,颇不耐观。

然较之骑墙,及常居户限上者,似胜一筹。

○肆门如市匮如栏,表裹周遮仗此关。

美在其中推掌管,客来自外莫腧闲。

腰缠尽可平身解,角业仍须仰面攀。

  天平  秤 #

  昼作几凭宵作榻,为蚨为蝶梦迥环。

  记曰:「衡诚悬,不可欺以轻重。

」孟子曰:「权,然后知轻重。

」衡郎天平之上横也。

权,秤锤也。

平之名目不同,京师有南市平、二两平,外省有漕平、老广广之类,而总以库平为准。

秤有大、小钩盘二种。

市肆谓砝码为招财童子,谓秤锤为公道老儿。

平秤上面虽贴公平交易四字,而不上下其手者鲜矣。

有以大秤称物,锤处极高,问其故,曰:「公道老儿年高,抬一分头,见一分喜。

一及以天平平价,砝码处甚低,问其故,曰:「招财童子,公道老儿之孙辈行也。

谨具而不顿首,岂礼也哉.」○为称地宝作天平,一担双盘铁柱擎。

夏府和钧留典则,冬官砝码久颁行。

顽铜亚倒金银气,广厦能销燕雀争。

差等重轻随地异,全凭库藏定权衡。

○忽然昂首忽卑躬,看到平身正尔容。

高下敢言权在手,分明难掩宿罗胸。

市佣买菜心求益,钓叟持竿貌甚恭。

尺木一条衡陆海,钩盘曲折尽朝宗。

  钱票

  铸铜为钱,翦纸为票,其轻重虚实悬殊也。

近人厌用钱,而喜用票。

于是假票之狱日兴,惟有于铺中大书「堤防假票」四字而已。

乡间不用票,而用帖子,一人持帖到某家,钱不现成,遂致口角。

曰:「帖子请着不给钱,票子传着方给钱乎?若再起会票来,将罄汝所有而取之矣。

」○事非操券总难凭,白水真人变褚生。

纸贵文章归市贾,珠汇符印让家兄。

尽教书向空中撰,不见钱从地上行。

金品竞推黄白贵,一张关会遍寰瀛。

  钱板

  用长方木板,刳如破竹形,准容制钱壹百文,计十行,谓之钱板子,又曰钱比子。

钱店以铁丝系绳,串就而穿之,甚为捷便。

某为之赞曰:「沟儿深,沟儿浅,不过一百老官板。

找零儿,补底子,不如间问钱比子。

」○效他刳木不成舟,滚滚财源欲节流。

何必挂叉师玉局,且当编埒作垒沟。

筑成阿堵绳须缩,认去麻沙字未锼。

一百青铜舒掌较,拈来恰在个中收。

  水脾

  水牌,便于浮记之物也。

粉地朱丝,罩以油,便于涂洗。

乡间善于经营者,不许置此,防其作伪。

若京师酒肆、饭庄、戏庄,以载肴馔,以记日期,习以为常。

今兰若花时,多宴游之客,亦有仿而行之者,佛门之利市也。

○遇事书方省费思,光明粉地界朱丝。

新裁戏仿编年筒,旧墨全归洗砚池。

酒肆金钱标食品,禅房玉版记斋期。

  银翦坳 #

  家家面壁供涂抹,谁膀花名孰集诗。

  昔尝赋银翦,而银翦尚有托足之区。

用坚木尺许,中刳一坳,安与地平,置翦脚甚为稳固。

用久坳渐深阔,有惧内士人见之蹙然曰:「店主有眷属乎?」曰:「无有。

」曰:「安用此?」告以故。

士人长叹曰:「木犹如此,人何以堪,」○昔年曾赋翦银刀,银翦安身地作坳。

断木却宜为臼用,立锥先订断金交。

踏残爪雪鸿犹恋,涸尽蹏涔马尚跑。

寄语扬州骑鹤伴,何如横跨不离巢。

  门上小户 #

  修门面,作门市,讲门庄买卖,且昼之所为已不胜其烦劳,入夜闭门应酬有不免者。

乃于谨严之候,想变通之法,门上开圭窦尺许,以通交易,方便之门不必大开,昏暮之求切宜小叩。

○难辞昏暮叩门人,小户通财到夜深。

谋利任招由窦诮,象形善慰孔方心。

知音唱答欣相应,着力推敲恐不禁。

月下灯前司出纳,居然此穴可名金。

  算盘

  算盘者,经营之归宿也。

京师铺店开门,必响算盘,似有点数节奏,亦浮夸之一端也。

乡间惟入夜各铺算一日总帐,一人念之,数人打之,其声相应。

六十年前,吟诵之声中夜不辍,今则算盘声抵读书声矣。

○鸠鸠七子最均平,定位联行格局成。

珠欲走盘先入串,棊将举手预敲抨.听来钱窟终年响,算到铜山几处倾。

暗裹乘除兼理数,此间心地要分明。

  庖厨十事 #

  煤炉

  乡用柴灶,京用煤灶。

煤寇曰炉台,柴灶曰锅台。

距地不及二尺,烹饪者须屈身,故久于厨役,有致驼背者。

今亦为小高灶,然终不若煤炉之便捷也。

○丹方高望海中壶,忘却家常炼石炉。

奥助不求朋自得,炉灶宜向西南。

吟怀易解妪为徒。

铄金收敛兜坚口,安鼎盘旋人定趺。

莫谓西山煤力软,纯青火候在工夫。

  火眼

  煤炉旁通火眼,可以抵一半火力。

尝见乡村小店.亦于柴锅旁开一洞,以安茶炉,惜为用小耳。

○高作炉台阔作堂,熏腾气焰达偏旁。

规摹凿壁偷光意,假藉移薪曲突方。

中馈尚容添篷室,大烹能勿剂羹汤。

莫当别户分门看,冷眼休教负热肠。

  坛罐

  凿酒坛口令大,为坛罐。

垒炉时,安直炉口旁,量炉口之大小,为相离之远近,使坛内之水常温,故又谓之温坛,方便之法也。

然必令水不竭,方不至于烧裂。

否则不能仍旧贯矣。

○坎离相济不相亲,彷佛温泉却待薪。

火伴交情只半面,曲生风味忆前身。

丹砂无分成仙井,白水何心附热邻。

鼎沸瓶寒两无着,冲和襟抱四时春。

  砂锅

  砂锅,煤炉常用之物也。

其厚重论斤者谓之钴。

相传作砂锅者多驼背,或曰僻伏搏砂,岁久辽成偃凄。

或曰本不能仰,恰好为此,如发秃者之当和尚,未知孰是。

○铸铁镕铜巧作锅,搏砂伎俩试如何。

叩同瓦缶金难拣,炊到香秔玉惯磨。

打破可能归净土,陶成直欲罄恒河。

算来亿万千窑户,作传无人志橐驼。

  蒸笼

  圈柳编竹篾为屉数层,置釜沸汤上以熟物,谓之蒸笼。

乡村不能皆有之,下以秫秸编屉,谓之屏底,上以草结为圆篷,谓之蒲排子,亦谓之酱篷盖,并可以覆瓿也。

○编筠圈柳屉层层,席帽轮困覆灶陉。

蒸瓠情怀愁折项,馈豚心计入蒽灵。

上腾水气圆时足,内沸汤声减处停。

竟效广微闲赋饼,此中不合贮蓼苓。

  面杖

  作无馅之馒头,与抿条、漏活络之类,不用面杖,余则必须以杖押开,遂谓之赶面杖。

京师面店故作活套杖,使之成声,舆鸾刀相和。

乡间则以面之多少为大小杖。

世之悍妇陵虐其夫者,与捣衣杵同为利器也。

○麦陇香浮想薄持,鸳鸯杖好备双枝。

看来翠袖轻拈际,听得红牙入拍时。

几处春绵夸映字,谁家秋练待成诗。

合欢名号殊堪羡,汤饼筵开用最宜。

  水瓢

  壶卢味甘,乡人趁其嫩时,削为条,阴干之,煨肉最佳。

老其材以待用,则锯而为瓢矣。

长者上为柄,下为勺,小者用以添豆腐磨之眼最宜。

大而圆者,则为大瓢,戽河水可以抵汲井之斗。

魏征叹齐后主之亡曰:「持瓢者非止百人」言泽本不深,而取之者众也。

元次山云:「我持长瓢坐巴邱,酌饮四座以散愁。

」兴到之语耳。

山右人将瓢底钻一小孔,和麦菽屑漏于釜汤中,谓之瓢儿漏。

余谓汤中佐以瓢儿菜,翠叶银条,可称合美。

○凤匝龙勺入珍庖,锯瓠天成屈柄杓。

两半壶卢忘画稿,寻常洞酌忆诗瓢。

一箪有伴乐常在,四座无言愁自消。

小食更思双美具,翠羹注釜漏银条。

  笊篱

  笊篱用以浙米、捞面、抄蔬菜,水去不留,网疏不漏,古人制器之妙义也。

三家村店以破笊篱悬于门前柳枝上,以当望子,似觉可笑。

然较之挂干肉一片者,则素净多多矣。

○家无长物漏巵多,流水难盈结柳科。

晓起抄云堆白粲,夕来捞月漉金波。

莫当渔舍悬苓警,不比欢场设叵罗。

茅店招牌供一笑,破篱低挂绿杨柯。

  炊帚

  生尘之釜,积垢之鼎,非炊帚不能去。

《诗》曰:「于以湘之,维锜及釜。

」又曰:「溉之釜鬻。

」不言帚而帚自在也。

乡人谓败家之妇曰铁炊帚,所以警懒妇者深矣。

○忘笤忘帚是何心,炊釜才停又溉鬻鬻。

啜汁便思来者众,扫眉遑计入时深。

宠旁交谪愁磨铁,食顷同怀合享金。

中馈余功还雍簪,兰房听拂断纹琴。

  杂物十事 #

  帽兜

  世有迹似假冒,而其内外之名实秩然,有不嫌于假冒者,帽兜是也。

北地冬用毽帽兜,以蔽风雪,亦有用毛裹者。

夏以油绸遮雨,外项舆内项相符,不容僭越。

奉承士大夫者曰冠上加冠。

乡人相见,戏曰露点脸儿不大。

○制成复帽尚高宽,象比兜鍪更紧严。

看我可能存面目,识人莫但认头街。

弛张势异重担盖,顺逆风无两样帆。

却忆雪天驴背客,吟肩稳护望梅岩。

  辫联

  世有虽尺有所短,未必便不如人。

乃有本不短,而必欲续而补之,使之等身者,辫联是也,昔用假发,如妇人之义髻,今则多用丝线矣。

乡俗新婚有以红丝系辫尾者。

若京师大撒手辫,则但喜上之松宽,不计下之长短,近日步军统领舆热车、淫词、牛屠、雀市、阔套裤,一例示禁,诚善政也。

○休嗟种种逼华颠,早结绳绳未了缘。

客爱貂冠忘续尾,仆愁马腹计加鞭。

一丝纵吝平原绣,数缕犹为秃颖延。

记否当年调锦瑟,鬓云梳罢理朱弦。

  眼镜

  世有转眊为明,缩远为近,人以为多一层,而己则喜其自得者,眼镜是也。

数十年前,琉璃厂眼镜铺不过数家,今则不啻倍蓰矣。

古今人不相及,惟目亦然。

○并州快剪截淞流,封作容成国外侯。

竞以重瞳亚隆准,任教虚监(眼神名。

)佑离娄。

甲颜忝窃晶笼号,亥算还疑绛县筹。

(眼镜以十二辰编号.从亥逆数,由浅入深。

)远瞩深衡(厂肆名。

)争炫美,怜渠眇眇益余愁。

卖眼镜者多似短视。

  耳套

  世有不因盗铃而掩,不为避骂而塞,但恐风之来割,而暂忍一时之聋者,耳套是也。

幼时冬寒,畏冻耳,连头与项颈为耳护子,又曰脑包儿。

今则可耳作套,以毛裹之,外必镶狗牙丝子,习俗移人,牢不可破如此。

○瑾户能生斗室春,肯于身牖略寒暄。

兰言惯听输绨暖,梅鼎常安爱铉温。

许伴琼充当壻宁,难随貂珥入公门。

苍生衣被增余愧,襦挎犹堪护耳孙。

  牙签

  世有己无罅隙之时,但笑人之寻罅隙,至己有漏空处,而亦不能不寻者,牙牙签是也。

《内经》云:「精固则齿坚,肾衰则齿豁。

」豁则必须牙签矣。

或曰:以柳木为之,柔不伤齿。

又谓之牙杖,恃不能扶危耳。

○善结人间通塞缘,虚名牙杖不扶颠。

贮囊尽使搀■<角龠>佩,上口还应熟贝编。

雅称盍簪联好会,莫因折柳认离筵。

无多余慧何堪拾,心齿从教两豁然。

  鬟梳

  世有不愿留而不能不留,留之而多事善变者,须是也。

长而多者,夜或囊之,或辫之,早起则梳之。

短者梳之,欲其滋也。

白者乌之,恶其变也。

于是玉、象、角、木梳各种不同,惟铅梳并可以代乌须药,可谓兼善矣。

○留渠表我意何如,斟酌浓纤问密疏。

满志秋穰符比栉,关心春茁事轻锄。

最宜染折三分后,恰好吟安五字初。

玳瑁琼莹兼象竹,而今声价让铅梳。

  烟筒

  世有决无益处,一经人手,遂有不可久离之势,而尤喜其气息潜通者,烟筒是也。

烟筒杆木不如竹,玉、象嘴不如铜。

近日吸潮烟者多,斗小如豆。

纪文达公烟筒以里计斗,其大斗自京至海淀,一斗犹未熄也。

○选罢青铜选竹枝,淡巴菰与此君宜。

神恰突曲生烟后,味转灰然耐冷时。

廿里最难香不断,一囊独怅粟无遗。

炎凉阅历凭谁语,不是兰心未许知。

  火镰

  世有未尝不廉,而饱燕游自得之囊,结摩厉相成之友,久而不见廉之迹,终无损于廉之名者,火镰是也。

钻木映日,皆可取火,而总不若火镰之便。

乡人谓与火石、火绒子为随身三宝,非谬赞也。

○无定行踪惯打包,传灯妙诀莫轻抛。

作成世上苔岑契,悟到人间金石交。

性未养和韦重佩,诗将吟就火同敲。

休言磨铁输钻木,榆柳槐檀过眼泡。

  靴掖

  世有轻如袖纳,重异腰缠,比带胯而不方,视荷囊而甚扁者,靴掖是也。

零星字纸,以靴掖盛之,便于取携也。

幼闻某处有三掏之目:某翁见人掏靴掖,取诗草也。

某人掏地单,说田产也。

某僧掏缘簿,写布施也。

夫和尚化缘,说合地土,世俗常情,至问友敲诗,尤是雅人之事,好事者遂以为口实,俗之偷也。

○奚囊须负检须提,长靿(靴名)中藏我自知。

一纸书堪烦雁足,百文钱肯系乌皮。

抛残手版轻身后,料理名笺答友时。

昨夜醉眼靴孰脱,吟筒犹有未成诗.

  鞋拔

  世之角,牛者为用多矣。

而共因材制器,审曲面执,以成其巧者,莫鞋拔若也。

语云:衣不大寸,鞋不争丝。

为妇人言之也。

男子之鞋只求适足,而欲其峭紧者,则用鞋拔。

乡言曰:给我小鞋儿穿,我给你个提不上。

拔者,提之使上也。

○但知峭紧便趋奔,不纳浑如决踵跟。

适屦何人甘削趾,采葵有术莫伤根。

只凭一角扶摇力,已没双凫沓踏痕。

直上青云休忘却,当年梯步几蹲蹲。

  食物十事 #

  麦啄

  麦啄者,楚北之鸟也。

释其名者,或曰如布谷,以声而得名。

或曰麦熟时啄之则肥美,舆北地之铁雀同一食法,而较腴。

又有二喜者,似喜鹊而小,声最清巧,其名甚佳。

因并志之。

○麦啄麦啄,无啄我麦。

毕之罗之,以宴嘉客。

相彼鸟矣,载飞载止。

求其友声,我心则喜。

  鲥鱼

  北地无鲥鱼。

江乡亦惟四月有之,不过半月则无有矣。

似鮝而腴远甚,昔人以其多骨,与海棠无香同恨,苛论也。

余候咨闲居魏氏园三月,因得食之,乃无遗憾。

○一年宦况随春尽,千里乡心人夏迟。

省识黄州留客意,办鱼未见使君诗。

  锅焦

  柴灶之釜,炊秔饭熟,而锅底之米结成凹,其色黄,其声脆,谓之锅焦。

乡言曰格炸。

江乡有以酿酒者,曰锅巴酒。

腊月,寺观中有以油煎之馈岁者。

○釜作规模水作缘,锅焦炊出象天然。

香秔玉椀谁雕琢,善米珠盘自贯穿。

酒滴槽床须酝酿,馈从兰若费熬煎。

何如丹灶柴桑火,顷刻工夫得大还。

  茬头

  禾有不成穗者,侧生含苞,结小棒,大者寸许,小者数分,外白内苍,绝似羊毫秃笔。

味甘,有土气,其大者则坼裂如胡髯,不中食,儿童谓之吾图撒,家乡曰荏头,京师则曰乌糜。

方言音义,姑付阙如。

○厨下老妪不解诗,主人食性犹能知。

门前买花来缓缓,一把乌糜献珍罕。

却讶笔头公,改名襄墨子。

儿童见折苞,吾图撒合里。

东坡当日嗜好殊,名多生造世所无。

或疑此物寻食谱,余曰称心休泥古。

  蝌蚪子 #

  麦、菽二屑各半,和面,用术床铁漏按人沸汤中,熟而取出,拌卤食之,较之活络、瓢儿漏,柔软细腻。

蝌蚪子者,象形也。

此山右人食法,又曰格豆子,则音之讹也。

○岂无檬憧人,菽麦不能辨。

和屑作羹汤,食之亦称善。

称善问嘉名,告从古书选。

唐风昔俭勤,迄今尚流衍。

诗篇蟋蟀吟,食单蝌蚪撰。

乃知精约厨,所费不在腆。

寻文指画肤,思味口尝衡。

夜入黑甜乡,将无梦吞篆。

  馍

  束皙《饼赋》:「馒头薄持。

」饼亦谓之馒头,家乡则烙饼谓之饼,蒸馒头谓之包子。

若河南、山左则同谓之耱。

蔚侄来自着侄昌邑任所,言其每食必一人四馍,因作《四馍馍歌》。

○吃不吃,四馍馍。

饱不少,饥不多。

山左来牟甲天下,得四时气性平和。

家家蒸餹养丁口,旅馆人众、难盈科。

数以纪之示有节,八馍两食无差讹。

五鹿块,重耳诃,一盂麦饭经滹沱。

嫂不为炊季、手恼,然箕煮豆陈思歌。

干糇以愆民失德,无四馍馍将奈何。

吃不吃,四馍馍。

  碾转

  来牟之外乡人,有所谓雅麦者,先半月熟,专为作碾转之用。

取其粒之将熟含浆者,微绉,入磨下,条寸许,以肉丝、王瓜、莴苣拌食之,别有风味。

其时邻里相馈答,亦有专送麦粒者,为食新也。

○仲谋工赋麦,葛恪工赋磨。

磨中麦屑自成条,麦兮磨兮俱可贺。

堆盘连展诗人羡,村妪争夸碾碾转。

小满开花芒种餐,胯斗提篮遗亲串。

节物食新忆故乡,春来时未接青黄。

昨年友馈今犹在,蒸熟依然饼饵香。

  甜冰

  秋禾将熟,其茎之壮者盈握,精液已足。

每当下庄查稼时,佃户截取之,捆载车后,归舆儿童当蔗食,谓之甜冰,亦取蔗浆寒之意也。

恃未必倒尝渐入佳境耳。

○赚山有甜雪,渠水有甜冰。

却如甘蔗甘,莫当凌阴凌。

作甘惟稼穑,土谷精气凝。

野老耽辛苦,儿童知未曾。

  蚂蚱

  《诗》咏阜螽,《尔雅》记土螽,种类同而形与名小异耳。

大腹短翼者曰聒聒。

善鸣身长而头锐者曰担杖。

又有官儿娘子之称,盖缘其复翅若红裙也。

其土色而身中头圆者,则谓之蚂蚱,即蝗虫也。

嘴利于剪,最为禾稼之害。

得之去头翅足,以油盐烙食之,中有黄者尤肥,赵仲吾广文有同嗜焉。

○捕蝗无善策,其罪莫能赎。

或为长平坑,或为京观筑。

未若优孟方,葬马于我腹。

彼既食人谷,人亦食其肉。

洗尽尘泥沙,剪去头翅足。

膏油与盐汤,炮之戍鼎炼。

先用荐田祖,继以饷亲族。

腴如擘蠏黄,佐以浮皑绿。

良朋嗜偶同,脍炙非我独。

从此鲈堂餐,莫但供苜蓿。

  海带

  河冰既泮,海带出焉。

或曰自黄泉出,故晒干之则为一条土,形似蜈蚣,长约三四寸,五色具备。

人釜水煮,加葱蒜椒盐,以箸顺搅之,勿逆,乃熟烂。

其色黄,其味较虾蠏酱似正。

吾邑有为李芝农先生门生者,尝以献食之,甚喜,遂每岁索之。

奈十余年不见是物,未免怅然。

○本是河鲜族,休当海错尝。

时随冰泮出,味带土泉香。

恶状疑人骇,深渊竟久藏。

芝农同炙嗜,举箬叹庄荒。

  乡言解颐卷五  物部下

  金银钱三事  附试金石、银剪、钱串

  《禹贡》:「惟金三品。

」金、银、铜也。

可以制器,可以利用。

金制条、叶,银分整、碎,皆以易铜钱。

钱有大小数之异。

金必用试金石,银用夹剪,以防其伪。

钱用串穿之,使有所归。

乡人谓小具识见者曰有个试金石儿,借喻也。

谓屈膝请安者曰夹剪,肖形也。

谓善于生财者曰钱串子,入而能聚也。

○引尽贪痴惹惯瞋,世间无赖是黄金。

偿逋难点投缘石,乞巧谁教暗度针。

无屋藏娇耽老健,何人铸佛慰狂吟。

夜来似梦衔环雀,晓听黄骊空好音。

○谁把灵山宝瓮开,有人争认白皑皑。

珍从地镜图寻出,色自天河水瀚来。

识气莫教蟾影误,勒名难免匠心猜。

荆、扬三品金同贡,雪净头街属秀才。

生员例用银顶。

○白水真人眼最明,一生阅尽古今情.空拳贺客言真大,附耳将军直太轻。

扑满偶然嬉稚子,孔方到处作难兄。

挂叉窃叹东坡老,买夏论园欲不成。

○贵物从来未易真,天生小石试良金。

效他作砺轻砻手,慰彼披沙细拣心。

掷地定当听切响,摩崖先使认悬针。

分明一色题名榜,摸索何须暗裹寻。

○正愁无术辨朱提,或曰并州快剪宜。

雅嘴轻扶农破块,鹤身横跨贾居奇。

看来促膝相亲意,悟到同心利断词。

切玉锋■<钅芒>磨铁力,可怜一样为人疲。

○床头阿堵莫余围,满屋钱都一串归。

备贺客需应染采,为金夫计竞编韦。

氓将抱布先钻孔,(《诗》:抱布贸丝。

注:布为币,即钱币也。

今所见铲币,柄皆有孔多出河南。

)贾善穿珠偶杂玑。

小钱终不能免。

寄语青蚨听约束,任来任去莫他飞。

  飞潜走三事 #

  物之飞者,以天空为乐,潜者以渊深为乐,走者以长林丰草为乐,各乐其所乐,与人无与也。

而人必欲夺其所乐,以为己乐,自以为甚乐,而不知其甚苦。

郎如取鱼者,深宵渔火,冷雨凄风,得不得未可知,未见其乐也。

若养鹌鹑者之手把,猎兔者之熬鹰,强打精神,彻夜不寐,未见其乐也。

乡间今无养鹑者,幼时犹及见之,大约店铺为多,床头或绮囊,或锦袋,问其中,曰:「鹑也。

」于时有诮之者曰:」作生意,把雀子。

生意不遂心,雀子磨煞人。

掌匮怒伙计,雀子入手眼先闭。

伙计觑掌匮,把着雀子也要睡。

」传以为笑。

鱼网之设,名目不一。

随地而移取者为小扳罾。

相地而安置者为十字木网。

其乘舟平撒水面,网边之铁入水而合兜之,谓之旋网,须臂力大而善旋者,方能有获。

有撒网而持纲以上觉甚重,喜以为大鱼也,乃网一童子之泅者,索食求衣,慰而遣之。

人曰:「亏汝善周旋,惯撒清水网。

网得光定猴,倒赔二一两。

」盖藉以诮飞帖打网者也。

至于见猎心喜,则半系膏粱子弟。

而游闲无赖之徒,相与从而逢迎之。

于是溜马者、饲犬者、架鹰者,羣视以为鱼肉。

而其中要紧脚色,则为踢兔之人,为先路之导,步踏草地,见兔苗,假咳以为暗号,而鹰犬齐来。

有人焉,习为此役,年老矣。

一日,努力前进,奈天寒嗽发,架鹰者以为号也,乃撒鹰,犬亦随之。

鹰不见兔,羞而扬去,犬亦向人空埠,与嗽者相酬答。

而兔之在原在窟,未可知也。

猎者乃败兴而归。

○物盈天地间,并育不相害。

人物异蠢灵,俯仰均畴载。

飞走与潜鳞,于人了无碍。

金鱼作珍佩,玉兔藏月宫。

画家绘鹑谷,吉语占寿丰。

生意在祥和,比心须广充。

  药物三事(何首乌 云茯苓 上党蓼)

  语云:「物聚于所好,疎于所不好。

」道其常也。

然亦有时推其所好而远之者,引其所不好而近之者,不得已也。

余夙不喜药,亦无甚病痛,尝有「遇病坚持不药医」之句。

张南山司马以为有是病即有是药「坚持」二字似偏。

昔闻中州吴玉堂主政云:「世上有名病,无名医,有真病,无真药。

」可谓透宗语。

至于改用孟襄阳诗为医士作联句云:「不明财主弃,多故病人疎。

一笑话也。

若高荔农广文颇知医道,常言京师少真药。

如白朮,苍朮也。

厚朴,沙篙皮也。

竹茹,刮柳竿也。

茯苓,煼团粉也。

九蒸九晒之地黄,则一钳所煮熟也。

医家与药店通声气,所言如比,必非造语。

余自戊申正月,忽患疮疾,两年不瘳,大有漏意,不得已而丸散膏丹尝试几遍,是引其所不好而近之也。

自壮至今,五十余年未尝却酒,兹不得已而不饮,是推其所好而远之也。

又括《汉书》语撰联句云:「十八九成福缘少;三百六旬斋日长。

」而所好所不好之意亦在个中。

病久,知友中间有暖药者。

王笑山自黔省试差归,馈何首乌。

刘豫生自滇省试差归,庄侄代索茯苓,俱是成形上品。

又属莼侄觅得党参数觔,亦是地道美材。

因赋长句。

○石破天惊秋雨溜,七十年来瓮斋漏。

自怜多病故人疎,那期药笼分珍厚。

笑山何首豫生苓,如龟如鼠天然形。

浑沦元气未肯凿,供之如对长庚星。

阮籍从来以酒养,却属阿成寻上党。

灵草一入步兵厨,忍使杜康缺饮享。

多少因缘问曲生,而今莫谓我无情。

柳枝傥入香山阁,未必甘心便放行。

  人物十事(物以人着,故云)

  赵酒

  赵象葊鉽亲家,官中书科四十年,广交好客,善养花,尤爱菊。

寓土地庙上斜街,有晚香亭,自为《菊隐图》。

花时宴赏无虚日,家庖精约,无外厨夸多鬬靡之弊。

看花者,无论识与不识,阍人引之花室奉茶,而禁吸烟,亦不在此设席。

尝言乡人谓菊为九花,以其盛于九月也。

我养之菊,不但可以过冬至,并可以接迎岁之梅。

然春、夏之培植灌溉,秋、冬之供奉护惜,亦费尽心力矣。

刘金门侍郎赠联云:「直以菊花为性命;果然松雪是神仙。

」佳句也。

年近七旬,归易州。

兰,孙霁桥,官农曹,岁一来京,联旧雨,尝馈酒一瓶曰:「此涞水春分所造,一名生春酒。

」饮之醇于浙酒,味似锅巴酿。

意嫌其少,归后又送一大坛,可感也。

都人但知赵菊,不知赵酒。

菊,所同也。

酒,所独也。

○燕市空为奇货薮,瓮斋却少东涞酒。

那知名酒不须求,赵璧居然今日有。

良辰雅集招我觞,开尊四座齐评量。

或曰秣稻得天厚,我意水泉含古香。

主人道是春分酿,气味中和如柜鬯。

不将真一饮东坡,且当重阳馈元亮。

罕珍掸节私心幸,饷遣情深或者更。

果然松雪是神仙,大罍捧到瓶刚罄。

  张梅

  薇省前辈工书者多,善画者少。

盛甫山惇大善画山水,人亦风雅。

闻其在典籍厅时,有人愿得画扇一柄,代直一夜,未知信否。

张鹿樵大镛天姿超迈,谈笑风生,工书,尤善汉隶,而迄未知其能画梅。

语云良贾深藏,又曰真人不露相,岂谓是欤。

然共事十余年,不识木兰,终是眼钝。

庚辰夏,授河东观察,以自题画梅灯十六幅留别,悬之数年,虑有缺损,因装册以存真迹。

○鹿樵先生事事精,何独于画逃其名。

鹿樵先生事事雅,除却梅花不肯写。

一朝脱离软红尘,便把梅花赠故人。

曰见梅花如见我,谓我画工则不可。

(有「我岂画工」小印。

)果然下笔超凡艳,不是画工是花判。

如此风流似者谁,梅花柳绪当分半。

聚二十年别十年,披图欲拍梅翁肩。

何时遂买江南棹,同醉琼枝小雪天。

  张莲

  张晓山之钢中翰,善养盆莲,自置老瓦盆,购佳植栽之,应时而开,较池中者地近而景真。

然比邻数年,曾未得见。

一日,向余索句。

余因有「延陵公子吴红生中翰。

招我觞,花开衣袂如熏香。

何从得此六郎貌,道是荷花原姓张。

我与子野居望衡,未看佳卉闻芳声。

莲社条规许饮酒,胡为不请陶渊明。

」云云。

越日,便邀花燕,并移赠一盆。

俗云:请神符要灵,符灵来得快。

其信然欤?○一纸吟成急就章,果然招我饮莲觞。

渊明入社心先醉,子野栽花影亦香。

嘉种寻来珍似玉,仙葩开处白于霜。

内白莲尤佳。

尊前细认何元立,何鉣经亲家。

旧雨相看鬓发苍。

  刘菊

  刘清远,林亭旧族也。

善养花。

晚年落魄,弃旧宅,移居南街。

丁酉春归扫,见其贻藩侄盆中海棠甚佳。

九月又旋里,重阳访之看菊。

茅屋三间,有菊数盆,自言:「贫病颓唐,诸事俱废,惟浇花尚努力担水,未免为大雅所笑。

乡人夙谓我为刘二混,而今只好混一日过一日,幸得见君,鄙愿足矣。

」余稍有所赠,感而赋此。

○美哉故里过重阳,诸咸环侍倾壶觞。

笑问菊花何处好,同声劝我访刘郎。

刘郎开门笑相迎,不速客来迟扫径。

孱躯有愧傲霜枝,秋来木叶余同病。

小儿蒙童大儿死,兀兀浮生周甲子。

身闲贪种四时花,肩瘦尚禁三担水。

移居此地岂乔迁,老屋回头意惘然。

余价不酬沽酒值,落英难给合家餐。

先生久在京师住,试看林亭今匪故。

除却孔方谁是兄,犹行直道难为路。

陋室数间还欲抛,元都去种桃千树。

我闻此语心亦伤,刘郎刘郎惜晚香。

与君别作明春约,不看桃花看海棠。

  张笔

  张韶台祥鉴孝廉,南山司马第二公子也。

在黄州时方成童,郎爱诵余诗,亦夙缘也。

诗文具有家学,书亦工楷,方期远到。

丁酉,来赴北闱,时相觞咏。

中副车,归里。

己亥,魁粤榜。

庚子、甲辰,两次欢会。

讵归后竞以疾逝,可惜也。

公交车来时,赠笔数枝,上镌「小松庐自制停舫吟诗之管」。

停舫,余斋名:小松庐,其书屋也。

余谢之曰:「今而后停舫安然无恙矣。

」韶台愕然问故。

余曰:「数年前,有乡客主余,适其友来访,见此额,问:『这两个字现成?」客摇首曰:「未必现成。

乙余窃听之,爽然若失。

既而思之,初额之时虽是偶兴,然唐人诗云:「停船暂借问乙,又曰「停舫临孤驿」,似非臆撰。

今得君镌之管城,来从海国,江山阅历,文采风流,犹不足以为将来之现成故实乎?」相与一笑。

○难得同心友,生平夙好知。

松庐亲制笔,停舫劝吟诗。

我梦生花杏,君才染翰宜。

玉楼伤赋早,搦管怯临池。

  王石

  赋闲后,每春归扫,道经县城,常见石幢东街畔卧石一块,土堙仅露其背,似太湖石。

嗣讯知为年家子乙酉孝廉王锦萱旧物,欣然愿奉以为玩。

余酬以值,大车载至林亭。

壬辰秋旋里,送葆侄试令山左,将石安置药圃。

惟重约千余斤,无石工善运之法,颇费众力。

有质库某目笑而心非之曰:「这算是一件西湖景,」余曰:「这是太湖石,不是西湖景。

西湖景虽多,惟五柳居醋溜鱼天下驰名,惜汝未尝过耳」○埋没尘埃几十秋,云根到眼费旁搜。

移为药圃司香尉,便送花封即墨侯。

品入元章兼皱透,名符安石亦风流。

最怜坚卧终须起,推挽何曾得自由。

  孙铎

  乡间管河堤界址者,谓之老人,不知其义。

然亦只称为老人,未尝别有嘉名之锡也。

孙云溪晋墀广文,过我小酌,言:「敝邑有一笑话,可作酒消,亦是诗料,君盍赋之。

」因述木铎老人事,近似学署挂名门斗,藉免差徭,而名甚异。

老人自有姓氏,然故事系孙所言,且令人耳新,故目以「孙铎」○今夕何夕嘉宾过,倾尊话旧衰颜酡。

客言我有耳新话,木铎老人君当歌。

老人故事勿深考,木铎时乖堪笑倒。

牛刀未共言游夸,烷羊已惹端木恼。

敝邑褊小冲要程,往来行李如流星。

一乡当差十八九,木铎老人偏无名。

邑宰按册呼里长,牵帅铎老来公庭。

问尔老人若干岁,木铎之制何如形。

孟春徇路古所有,未闻终岁辞徭征。

古昔圣贤训人语。

片时剿说何能明。

矧今俗同道德一,金口应作三缄铭。

名淆司铎慢官长,伪为老耄欺童婴。

借口遒人竞尤效,奔走之役其谁承。

掩耳盗铃恕微罪,恃符饶舌将大惩。

老人无辞木铎哑,下阶携手踉脍行。

铎兮铎兮汝余负,不能庇身竞何取。

昨日黉门新挂牌,廪烷将颁缺新斗。

  郑叶

  人无贵贱,物无轻重,但曾受其益处,而遂不能忘于心。

己卯夏直内阁时,耳下忽生火结,肿灼。

署中送饭之郑厨,苏州人,昔曾僦居粉坊琉璃街寓所,善养草花,夜落金钱尤耐看。

手艺中平,人尚谨慎。

知余病,视之曰:「我家有现成药。

」持来捣烂菜汁半碗,其色碧绿,敷之立消。

问其名,曰:「大夫叶,又谓之气煞大夫,亦家园所种也。

」惜未见其形质何如。

○谁将仙药下蓬莱,去瘿居然胜海苔。

便与秦松同爵赏,却疑尧篷向厨开。

有心蔬菜皆灵草,无效蓼苓亦钝材。

莫道病源从口入,好方还自易牙来。

  张炉

  张仲宣武孝廉,五十年前酒友巨川之侄也。

居距林亭东三十里之鲁沽。

体壮心实,会试不第,在乡务农。

闲中制不灰木炉,较京师式样不俗,而利用。

询其法,则曰:「无有什么法子。

比方一个人,身材不拘高矮,只要脚底下贴的稳,裹裹宽绰,心裹豁亮,头不偏,嘴不敞,便是好材料。

而且量肚吃饭,不致存食,气儿疎通,自然结实无病。

不如是,只图外面好看,终究是个不成器的东西。

」所言虽粗,颇有道理。

巨川之孙木葊,赠余一具,小而坚致,可以烹茶。

回忆当年寒夜围炉之饮,不禁怅然。

○良弓箕,良冶裘,其所学事不相谋。

故侯瓜,先生柳,随意为之心应手。

张生少年工射鹄,旧日桑蓬悬老屋。

所居宛在水中坻,却爱徐无山下木。

规模扛鼎膨(月哼)样,搏埴从心夸郢匠。

不将火伴助冬烘,且与步兵煮春酿。

嗟余病与曲生疎,半作茶铛半药炉。

不堪回首消寒夜,围坐同倾酒百壶。

  李瓮

  乡人嗤妄想者,则曰在坛子裹睡觉,作饔儿梦罢。

斯言亦有所本。

《世说》:某家徒壁立,只存一瓮,夜眠痴想富贵功名,不让邯郸枕上,乐而舞蹈,将瓮踏破,谓之瓮算。

故东坡有「中夜起舞踏破瓮」之句。

余尝为楹联云:「万种因缘酬瓮算,一家活计听书声」后于书斋(衤复)室,斲门为瓮形,额曰「瓮斋」,遂以为号。

○幻想生瓮算,闇修潜瓮牖。

朴园为瓮斋,于此两无取。

作室如宅心,内方外欲圆。

爱酒以及器,观象先陶然。

阔腹贮阳春,请君入岂酷。

试拍欢伯肩,弗陷诗魔足。

馅锻与阮蜡,时复见性情。

若构通天台,何如瓮易成。

  骨董十五事 #

  商父乙鼎 #

  鼎者,古人用以烹饪之器也。

鼐、鼐、鬲、釴,名随形异,皆鼎类也。

乡人习以为炉,遂有作香炉用者。

偶得此鼎,与《宣和博古圆》中第一则相同。

或以为赝,余笑曰:「鲁人赝鼎,使流传至今,能不以为宝物乎?」○商父乙者亡姓氏,宣和图鼎初开函。

器三千年尚完好,铭廿九字尤谨严。

(铭三十字,一字模糊。

)休命敢对如傅说,王家用义疑巫咸。

与觚一样铸饕餮,春间得父乙■<鬼瓜>信虽锡赖贝惩贪谵。

  周父丁■<口口冖斗>

  己亥正月,过琉璃厂庙市,见父丁■<口口冖斗>,尺寸圆足,舆《博古图》同,洵古器也。

反复议价,增至制钱四十串,犹不肯售,已置之矣。

平安堂阎帖轩,固多藏善贾之巨擘也。

庚子正月过其处,笑语余曰:「君昔所言未得之■<口口冖斗>,我以五十串得之矣。

」余急索观,则曰:「尚有后文。

方议价成交时,背后有人呼曰:「此物须让我。

」视之,素好某公子也。

携与归寓,言其物色此器久矣。

愿以原价易之。

不得已,与之去。

计此物系君怀者一年,到我手只数刻,我虽异于珍藏家,不意如是之出手快而毫无沾润也。

」物各有主,其信然欤。

○何曾容易便垂青,蕴结余心岁月更。

那有佳人还绝代,竟逢知己悟三生。

品题声价终亏我,辗转因缘未负卿。

此后情痴痴欲尽,但留余地等无情。

  周虎錞 #

  錞状如漆筒,无底,上覆如盘,虎纽。

乡人见之以为盖也,揭之不起,曰:「此无用之物也。

何不将上盘锯辟作盖,下安底为瓶罐之用.」余笑应之。

厂肆某,新开门市,藉以壮观,乃久假不归。

偶于市肆见一錞,较前物稍大,而质则相等,惟纽虎缺尾,问其价,并不昂。

因示知某,令其买来还我。

失錞得錞,不必问其价之相若否也。

○年来得失已忘机,合浦珠遗是也非。

冯妇有缘终遇虎,塞翁无意忽添騑。

金錞不乏同声友,市侩平消久假威。

手抚于菟成一笑,被谐履尾恝然归。

  漠铜扁壶 #

  铜扁壶者,盛酒之器也。

约容五升。

偶用载酒,逾时成绿色,真所谓绿皑矣。

乡人或以锡以陶以革,大抵利于远行,车中携带之物。

有谓之背壶者,便于负也。

有谓之鳖壶者,象其形也。

○圆规方矩莫绳佗,羣笑胡芦画样讹。

纳酒胸怀宽若此,断轮手段巧如何。

醉愁缠臂金同亚,老共忘形镜不磨。

月下一壶倾倒尽,拍当铜斗助狂歌。

  半两钱 #

  从来吉金文字,惟刀币为最古。

圆钱则自周之宝货始,秦半两次之,汉半两又次之。

赵仲吾广文以汉半两二文示余,文质完好,言是完县人锄地得八罐。

余曰:「此钱甚多。

」而其罐则为汉物,如今之闷壶芦罐欤,则是土瓦,如穿口罐欤,则是缸瓦。

当设法求之。

嗣闻巳破坏,不可收拾,诚可惜也。

○秦泉仿周贷,面幕无郭轮。

上铸半两字,重亦如其文。

吕后称汉制,始行八铢钱。

孝文造四铢,文犹半两廷。

建元作三铢,后仍行半两。

视秦小且轻,隶法尚摹仿。

昔我选刀币,下逮九府圜。

宝六舆五铢,兹乃介其间。

大者径逾寸,小者及指缳。

或如泼翠活,或如涂朱殷。

或两字互易,或一字从删。

或系双印佩,或添明月湾。

厚质为算铢,斜柄谓壶芦。

面背或同文,奇奇怪怪模。

玩物慰闲居,零星列骨董。

良友知我心,二枚当珏奉。

曰安肃张氏,得来自完县。

王家某业田,掘地获八罐。

地不爱其宝,人不爱其情。

八千脱手散,取携了无争。

持珠赠与君,我欲求其椟。

八厨珍备难,四簋意已足。

余阖喜欲狂,癖古让君独。

道里匪云遥,只恐人不熟。

完邑秦曲逆,汉更名蒲阴。

不知谁氏陶,用以藏吉金。

当其入地时,犹是汉家土。

孔方未称兄,扑满不识祖。

唐、宋、元、明窑,无讥鄄以下。

(依毛诗叶韵。

)努力好为之,莫漫计三五。

得双即平分,瓮斋伴铜鼓。

  光中钱 #

  凡嗜好之偏者,皆曰癖。

张南山司焉曾见赠云:「黄州太守古性情,百无嗜好有诗癖。

」舍酒言诗,亦从畏之羲也。

而尚未知余有古钱癖。

灌夫毁程不识不值一钱,轻之之辞也。

陈思王曰「商贾争一钱」,杜少陵曰「留得一钱看」,重之之辞也。

俗捂云一文钱急煞英雄漠,又曰一倜钱在手心裹攥出汗来,则更重矣。

张小蓬画史以光中钱一文示余,意欲索诗。

此钱《钱谱》俱不载,而近日甚多。

或曰是外夷之钱,未指何处,竟是枯窘之题。

然以外国钱易诗,何减值重鸡林。

虽一文甚廉,居然宠之所选,而弗虑叉之攫去也。

○永和尚潜修,书围当百城。

放翁何磊落,胸次藏五兵。

向往莫能至,吉金娱我生。

三代鼎彝少,九府圜法精。

夷甫获新解,长舆饶古悟。

故人投我好,时复增我籯。

小蓬称画史,寓目成色形。

适逢孔方子,初识光中兄。

一文持遗我,欲我长言赓。

世系不可孜,羌无故实征。

得失不相敌,诗癖钱癖争。

十金易一笔,曾令闻者惊。

一缣偿千字,遂惹作者瞋。

将以挂杖头,沽酒何日酲。

将以贮囊中,赠花颜已頳。

此璧欲焉往,莫如还蔺卿。

愿君后起秀,个个青铜青。

愿君学廉吏,选一休嫌轻。

  琴砖

  邑处士刘柏邻,善弹琴,寓京师。

蓄古琴数张,某公子爱其一,欲得之,有难色。

公子知其中年无子,愿以侍婢易琴。

柏邻欣然,为弹《塞上鸿》一曲,载婢以归,诚佳话也。

庚辰仲夏,曾赠藻儿琴砖一具,朴素无文,其色黝然,较之近日刻花纹瓦色者迥异。

藻儿铭之云:「守口如瓶,扣之则鸣。

以抚丝桐,有金石声。

」余为赋七古一篇,志初见也。

诗长不录。

后又闻人说,某家客厅门限内,以琴砖作接脚石,是以为墁地之砖矣。

因赋一绝,记新闻也。

○雪泥鸿爪新来客,流水高山旧阁琴。

未审何时人踏破,爨桐一样遇知音。

  削刀

  余闲中偶赊钱刀,因有候门来售者,久之并形似者亦来,因得削刀数种。

漠萧、曹俱刀笔吏,非若乡间谓把持衙门之为刀笔也。

又一刀,质坚重而刃短钝,盖阅年久矣。

与退毫之笔将无同。

○从来刀笔吏,藏器为佣书。

方策文章在,锋钻岁月除。

选才今若此,士行昔何如。

着手怜顽钝,同余秃颖储。

  怪石

  黄州城外有土阜,产石类马脑,大者如鹅卵,小者如豆如珠,五色具有,肖物成形,小而罗纹者最佳。

东坡昔取之以为怪石供,迭有聚宝山之名,又谓之黄州玉。

余在任九月,不遑暇逸。

交卸后,寓居城南魏氏园,令人检来,以水濯去泥沙,择其可玩者存之。

用布袋分大小盛之,载以归.亲族来问候者曰:「闻黄州有聚宝山,必长摇钱树,未知可以分惠否?」余出石示之,乃索然曰:「聚宝山止得此乎?大者花盆之佩搭,小者饭中之砂子也。

」太息而去。

○东坡爱怪石,易诸小儿手。

买饼叉钱费几多,合盘却供方外友。

世无佛印与参寥,与石且订三生交。

呼僮竟入宝山取,目所未见休轻抛。

取来砂砾兼麈垢,那得螺纹虎豹首。

一桶江水倾盆倾,奇奇怪怪皆现形。

十中得五惬心赏,一足当百夸山灵。

数不胜计分流品,十布袋装堪作枕。

点金无术欲何为,痴哉窃听旁人哂。

人笑余痴余不辞,娲炉五色荒无稽。

何妨号我为云母,云子云孙满袖携。

  复得铜鼓 #

  铜鼓,夷鼓也。

市贾谓之诸葛鼓。

于是镫斗之类,皆系以诸葛,亦犹乡村妇女被绣花风领谓之浩然巾,皆耳食也。

乙未年得一鼓,重今秤廿有六斤,有花纹,无字。

丁酉年复得此鼓,重今秤廿有八斤。

买时未审有字,到家,慕儿指之中轮环铸酉字廿有八。

若以纪年,当尚有十一支,未知能备否?○七十老翁闻不住,西风吹送馗尘步。

求古器如求友声,膜视新知必忘故。

昔赊铜鼓欣逢偶,古貌古音摩复扣。

罗胸廿八宿模糊,儿童认是今年酉。

纪年纪月未可知,困敦、渊献当全支。

取其什一会有日,二犹不足非贪痴。

贪痴却被室人笑,一鼓再鼓添诗料。

御冬石炭储无多,鼓兮鼓兮如冷何!

  笼泉剑(铁) #

  琉璃厂金石斋李某,正定人。

龌龊不屑,爱蓄古钱币。

窘则质之,不肯卖。

善摹■(榻)〈木替换钅〉钟鼎文。

偶过之,持一剑示余曰:「此物颇古,惟无室无衣,典我之穷相似,昨于某肆中见其用通炉火,以千钱买之。

」余视之,徧身土花,而光气不可■〈扌弇〉。

试其锷,甚利,锋末微缺,约计漠建初尺三尺有奇。

中脊隆而不厉,腊杀而不凹,近格两面钿二十八字云:「三尺龙泉万卷书,皇天生我意何如。

山东宰相山西将,彼丈夫兮我丈夫。

」余稍增其值,携以归,为之配室袭衣。

舆闲与健荷天公,得剑娱吾好古衷。

顽仆野心皆窜鸟,丈夫浩气自长虹。

珠丸落魄怜抛椟,琴尾余焦识爨桐。

此日何须谈将相,当年吏洽早输龚。

  秦剑(铜) #

  丁未正月,厂店见此剑,心好之,而索酬之价相远。

越数日,如其愿得之。

古剑多以铜铸,长约建初尺二尺,握其柄倒之,末刚舆肘齐。

柄约四寸,圆而中空,折边如喇叭嘴,故俗谓不通者曰剑把子。

铭两行,右为「秦护军中郎将」,左为「陇郡李氏之造剑」。

古色斑然,篆亦完好。

考《宋书.官志》:秦时护军都尉,漠因之。

汉《公卿表》:护军将军,从秦官,舍人李斯为之。

杜氏《通典》曰:「五官左右中郎将,皆秦官,汉因之。

」应劭《汉官仪》曰:「五宫中郎将,秦官也。

秩比二千石。

」○灯火何从结古欢,如虹剑气快奇观。

千秋尚论杯堪引,两腊留铭字未残。

(格上脊两旁曰腊。

)木子系原生陇郡,中郎将本是秦官。

倾囊不惜沽春值,亚倒公山与建安。

(旧藏建安五年造及鲁公山二剑,此可以衙官视之。

  永安砖 开元瓦

  近日瓦当砚甚多,伪者大半,砖砚较少。

以造室之物为砚,似乎穿凿。

然陶泓之号,由来旧矣。

果其字体分明,文理坚致,胜于劣石,且有古意。

数年前,刘宽夫侍御赠砖砚,方五寸,壁篆「永安」二字。

己酉正月,于厂肆得唐瓦一块,长尺有五寸,厚寸许,中凿微凹,左镌「开元十一年梁升卿摹」九字。

《儒行》有「瓦合」俗以士子制艺为敲门砖,砖瓦为砚,固其所也。

○数番引玉愧投砖,赠我陶泓勖悦研。

无极铭殊千岁瓦,永安文合五铢钱。

促跌执卷留陈迹,视景趋公忆昔年。

几度摩挲迟着墨,压茶炊饼共垂涎。

○病身肯负上元宵,购得开元砚一凹。

与我不妨为瓦合,问渠曾否作砖敲。

有文幸免空腔诮,无罅休占敝瓮爻。

二尺陶泓千岁久,青铜三百未虚抛。

  点苍石屏 #

  宇内色色形形,以天然为贵。

云章霞采,木理花容,皆天然不假修饰,而点苍山石之千状万态,无所不备,尤为化工之不可测者。

乡人所见,以石镶匮镶几,俱曰镶石头心子,耒识为何石也。

然以石画镶器,亦如以字画镶纱橱,未免屈材。

惟其中老嫩麤细,石质也。

相度取材,人工也。

自有人工,而补缺形作假色者不可不辨。

余廿年来得石屏数种,皆可作画观。

其间得宋石屏一座,石长三尺,高一尺,为河鲤登龙门之状。

间以云水,螺钿屑为边座,厚重浑坚,回异俗饰。

上边中镌「赐」字,右边镌「至道一字蚀。

年中元节」,左边镌「户部侍郎平章事臣吕端」。

按《宋史》:太宗将欲相端,或曰端为人胡涂。

太宗曰:「端小事胡涂,大事不胡涂。

」会曲宴,作钓鱼诗云:「欲饵金钩深未达,磻溪须问钓鱼人。

」盖属端也。

后数日,遂罢吕蒙正而相端焉。

○中元令节赐平章,一座屏风彻点苍。

鱼水心情今契合,龙门声价昔昂藏。

用殊傅野磨金砺,珍拟磻溪入钓璜。

小事胡涂当大任,安如盘石固苞桑。

  题画小词 #

  烹茗看花–西江月

  分付园丁扫径,更教童子生炉。看花今日破工夫,忏悔从前耽误。  喜得红颜未老,腰围较昔何如。花身许靠不支吾,消受半瓯日铸。

  垂钓–卜操作数

  无力买鱼舟,何处堪垂钓。村外溪边好绿阴,卧柳安于轿。  衣不似严陵,貌比磻蹯溪少。天许烟波着散人,何必传名号。

  落花钗头凰 #

  争相看,交相赞,韶华瞥眼人情换。

辞高阁,批花幕,东风擅举,凤栖空托。

错错错。

  心儿恋,童儿劝,不如拼把残红饯。

香魂捉,清尊酌,消翁愁懑,慰他漂泊。

着着着。

  拆梅–菩萨蛮

  侍儿快把梅花折,梅香能润餐花舌。再折一枝么,插瓶多不多。  偎肩犹怕冷,揽护蝤脐领。故意教人看,阑干澈骨寒。

  铁拐睨壶卢–西江月

  缑氏山人控鹤,函关老子骑牛。

孰论道德孰添筹,合舆铁君为寿。

漫讶九州岛铸错,休夸一鼓成功。

商量拄铁与扶筇,人手自知轻重。

  却怪亚腰奥窒,又愁只眼模糊。

壶卢不值一卢胡,看透此中无物。

来处阳春有脚,去时云水无心。

不曾着足踏红尘,鸿爪雪泥谁认。

  张果策蹇–卜操作数

  方术本离奇,俚谚淆虚虎。阁老神仙是也非,张果名犹古。  不作玉真郎,伴妇携鱼鼓。驴背佳人定善歌,惯打霓裳谱。

  罗雨峰鬼趣田–逍遥乐

  只道岁丰人乐,八蜡通歆,方社也开东阁。

旧日寅恭,馈让豚蹄,肯把屠苏私酌。

微嫌寂寞,奈梨园声价居奇,排场空阔。

看赤足秧歌,何如高脚。

  骰果般般停妥,戏娱番番闲作。

休嗤小扑满,禁不得恁挥霍。

铺张候嘉客,早是孔方先着。

应夸此方香火,人情不薄。

  开门七事 #

  《随园诗话》内载某人一绝云:「书画琴棋诗酒花,当年件件不离他。

而今七事都更变,柴米油盐酱醋茶。

」余虽年近八旬,七事尚须预备。

偶赊古器而不嗜茶,戏撰一联云:「夏商周秦汉唐器;柴米油盐酱醋人。

」自讼也。

乡言七事中有关乎世情者,如打了一冬柴,煮锅腊八粥,舆有柴一灶,有米一锅,俱诫浪费者也。

热灶一把,也要冷灶一把,为专趋炎势者也。

吃得筵席打得柴,言穷达因时者也。

柴米夫妻梁伯鸾,胜似朱买臣矣。

穷灶门,富水缸,曲突徙薪免致焦头烂额矣。

生米作成熟饭,慎终于始也。

讨米下不得锅,备豫不虞也。

当家才知柴米贵,物力不可不惜也。

沉了一船芝苏,水面上撇油花,弃大而见小也。

油壶卢不惹醋壶卢,熏苹不同器也。

打煞卖盐的,苦了作酱的,调和之失宜也。

吃菜总嫌澹,喝茶嫌不酽,饮食之非道也。

皆可以醒人。

窃以七事虽治家者主之,而其爱惜搏节之用,则系乎中馈能勤俭之人。

昔闻村妪常言有与七事相证佐,可以连类记之者,曰叫他抱抱柴,他漓漓拉拉来。

叫他烧烧火,他两眼瞪着我。

碾磨不转轴,巧媳妇作不出无米粥。

晚上熬油儿,早下晒猴儿。

省了一把盐,酸了一缸酱。

假钢奶奶不吃豆儿粥,半夜裹起来啃酱球。

养女随娘好赔送,棒槌两把醋一瓮。

白日挨门子吃茶,夜晚点灯儿絮麻。

此数语虽是乡里口头话,却亦曲尽人情。

丙午冬月,与刘宽夫侍御、周既庭评事唱答,各示我《七事诗》,或考据详赅,或寄托深远。

因用宽夫韵,赋《林亭七事诗》云:「燔柴里祀溥天通,火食羣生烧不空。

灶突炊烟窗乍白,里皆柴龟。

街头歇担日初红。

积薪故事仍居上,纳秸遣规只用中。

常烧者为秸.根为留柴,穗为穰子,而庄佃则只纳秸。

记得儿时看竹马,一竿秸当五花骢。

不耕而食孰三余,人代春揄贾代储。

白酒醉忘源是米,黄粱梦惯众维鱼。

簋陈士饱先生馔,囷积商愁蠹吏书。

粮店不能无困.件月仓吏下乡查禁写■困〈木替换禾〉信积假虚文,以取实惠耳。

缅昔先畴艰稼穑,长安容易卅年居。

灯火厨烟度夕朝,胡麻吉贝榨分挑。

醮菜用麻油,点灯用棉子油各卖其油不似京师一担挑两样。

春风碧浪桥三面,膏雨青蓑担一条。

但谢壶卢香柄柄,几怜禾黍意摇摇。

油郎未识黎园曲,不向花街访阿娇。

天教海若佑鹾商,春日霏霙暑路霜。

盐政尚苛犹虎猛,斤两不足,乡民不敢争执。

菜秋不熟为鱼忙。

林亭子店谁耽隐,乾隆初年吴阁读肇元因重听寓店中,有「林亭小隐」题额。

津淀丁庖彼味长。

司出纳者曰内事。

天津丁某好客,精饮馔。

更有澹人能识我,西园蝴蝶画轻黄。

继丁者为周世椿,亦天津人,善画蝶,人谓之周蝴蝶,郎余《感旧集》中所谓「扫径常迎李,言庖不让丁」者。

桃放梅零卵色天,安排瓿瓮择匀圆。

及瓜却避辛朝代,作酱以二月,俗忌辛不合酱。

必■(斐)〈文替换灵〉端宜午日悬。

必晒透,色味乃足。

黄雪初调香乍郁,元经一覆味逾鲜。

殷勤中馈贪教女,搏酱强如弄纺砖。

屑麦菽,搓成团,火炕发之,干复屑之,和以盐水。

休向乡邻问盖藏,微生偶缺似天浆。

平肝滋味分饴米,糖醋、米醋二种。

扑鼻香羹佐桂姜。

俗戏捏小儿鼻谓吃酸辣汤。

质库盘餐问总管,醋为食总管。

质库多山右人。

秀才边境辟要荒。

蒋砺堂先生幼居林亭,癸卯膺乡荐,尚未弱冠。

其族侄德舆,酒狂也。

为贺联云:「秀才既去酸还在;进士将成大已来。

」不四十年,内赞纶扉,外开制府,真酸去而大来矣。

桃花莫告糟糠妇,别有糠醋味最劣。

扬水诗言矢卒章。

年来里俗习奢华,京样新添卖茗家。

古瓮泉腧双井水,街外北河有二桥拱一并之景。

水最甘,人惯河水,鲜饮之者。

小楼酒带六安茶。

新开酒饭肆曰小楼。

何人说饼烹焦谷,夏月煮大麦茶。

几昔携壶看藕花。

南塘向有荷花。

未负乡关风味好,一年一驻雨前车。

再用其韵赋《乡村七事诗》云:乡田丰歉不相通,几处多柴几处空。

束湿半搀春草绿,编篱高掩夜灯红。

刍荛赋在催科外,正赋之外有柴草钱。

堆垛材归算法中。

算章有堆垛法,大垛柴以尺度之,便得总数。

一样负薪愁徧谪,不知谁跨买臣骢。

今年无米复无鱼,赢得虚名少实储。

邑志为鱼米之乡。

泉水旺于秦以后,邑为汉泉州。

食粮贵似禹之余。

炊艰桓氏矛头浙,乞乏颜公笔下书。

最惜东南民力竭,一村几户有人居。

绿杨覆屋晓风摇,盼到油郎歇担挑。

供佛香灯赊盏盏,行人脂华度朝朝。

滑甘调膳知亲老,膏沐修容许妇娇。

肯约北邻宵会绩,余光可省烛双条。

盐为国宝溯流长,金大定时以盐为国宝,故名宝坻。

地产区分百廿霜。

雍正九年分出宁河,盐遂专属彼产。

场匦开征催灶户,邑有盐灶户,在芦台场纳粮。

牢盆绾利属芦商。

海塘澹水乘时取,陆地咸鹾赶集忙。

南谓趁墟,北谓赶集。

好是乖崖宥私鬻,岁饥,间有私鬻者。

农田犹未接青黄。

仰视苍苍覆笠天,俯摩滑滑酱篷圆。

菜哇抽出青葱角,饼甑炊成白玉砖。

馈老奉宾充豆实,脍鱼揍蟹给河鲜。

可知庸行如常醢,家诫避宜户户悬。

梅羹萱酢费平章,村妇凭心造醋浆。

三斗待逢宏度饮,一瓶空为伯伦藏。

回甘无分同青果,老辣随缘配紫姜。

只惜野芹酸味少,有人举箸叹庄荒。

龙团凤饼近浮华,田舍难消鬻茗车。

渔父清闲心独醒,茶能妨睡。

丈人阅历眼无花。

茶益于目。

豳风介寿只为酒,晋馌如宾未饷茶。

剩有联姻仍故事,粗枝大叶奉亲家。

○宽夫《日下七事诗》云:百里煤窑渐次空,薪材采自近山中。

樵苏海户千堆白,望秩祠官一炬红。

旧市昔曾。

西山煤窑愈掘愈深,愈远运负不易,故价倍于昔日。

京师城内人家,多和黄土煤末中,为丸为墼烧之。

乡间惟烧柴草而已。

更有烧马粪者。

秋冬之际,南苑海户刈草售之,曰海柴,车载如山,塞街衢后,车不得过。

鹤俸蜂粮素有余,不关雀鼠耗仓储。

砂锅焖煮红于肉,竹管斤量价视鱼。

抱杵相舂闻鲁语,播琴知稼媿农书。

年来河海艰输挽,太息长安不易居。

老米皆俸米、甲米也。

民间所食乃官兵余粒转粜者耳。

各仓花户向有偷窃之弊。

近来以放代盘,此弊渐除矣。

贫家籴米,多以竹管计斤,不论升斗。

鱼贵米贱,鱼贱米贵。

京师占验口号。

碓房多山东登州人。

敲梆笼火一肩挑,小磨香油蜡样娇。

炼蜜饤盘陈佛座,熏虫煎饼作花朝。

春风脂辖红尘腻,秋水然灯碧浪摇。

最爱清声除夕好,枯秸藉地踏条条。

油得热则重,卖油者多置火其下以欺人。

新岁供佛,用排衬高供。

其法以油煤小麻花,炼蜜黏砌,玲珑如塔,高至数尺。

富家旧于其周堆列南鲜果实,故有衬供之称。

今则但以此供,而仍日蜜衬。

二月二日煎饼熏虫,见《帝京景物晷》。

七月中元,地安门外河中放河灯,作施食佛事。

除夕,铺脂麻秸地上,日踹岁,送祟之意也。

长芦潮退晒银霜,裕国如何可乏商。

才引地炉煤火旺,正逢子店菜秋忙。

病驼柳外连刍■〈齿曳〉,骏马辕中困路长。

加价一钱非得已,只看鹾使洗金黄。

长芦盐务分置各埠于乡镇间,曰子店。

霜降后,家家腌菜时则畅销,曰菜秋,盐中有硝,投煤炉内火辙旺。

雨过篷背日光悬,玛瑙斑痕可瓮圆。

瓜脯深藏御冬计,菜芽同荐咬春天。

染成壤色衣裁毯,馈及他乡范作砖。

细认鹦哥张氏记,膻根煨透老汤鲜。

覆酱笠曰篷。

内城鹦哥张家制酱有名,干酱如砖,可以致远。

煨羊肉用酱汁曰老汤,其色深紫微黄,染坊仿之,曰京酱色。

酽酸酥齿抵梅浆,腊雪蒸成■〈步瓜〉久藏。

酒店缕鱼思五柳,霜天擘蟹配毛姜。

座逢晋客言多讳,局仿前朝址已荒。

堪笑半瓶嘲最确,秀才文字谏台章。

山右人讳其嗜酸,都中饭店遂称醋曰忌误讳。

酒醋局在羊房夹道见《春明梦余录》。

金粉装修门面华,徽商竞货六安茶。

笙歌白醉评新部,园馆青春改旧家。

桐乳御寒宵待漏,分符调水日驱车。

最怜小铫窝窝社,大叶香浮末利花。

茶店涂饰金粉曰装修门面。

所贷为六安大叶最多,以末利花熏之,无本味也。

城外茶园演剧,招客往观。

而城内则无,但有说书杂耍。

其地多郎旧家园馆为之。

奶茶铺东安门外者,午夜即开门,朝士多即其间避风雪。

京师水多咸味,有以车载甜水至人家鬻之者,日以竹牌计之,月尾取值.窝窝社,小茶馆兼卖点心者。

窝窝以糯米粉为之,状如元宵粉荔,中有糖馅,蒸熟,外糁薄粉,上作一凹,故名窝窝。

田间所食,则用杂粮面为之,大或至斤许,其下一窝如旧,而覆之。

茶馆所制甚小,曰爱窝窝。

相传明世中宫有嗜之者,因名御爱窝窝,今但曰爱而已。

○既庭《七事诗》云:

  不材肯使老岩阿,樵斧丁丁听伐柯。

一日出山偿尔愿,万家举火赖君多。

积薪徙处真劳矣,余烬收时奈冷何。

爨下怕戍焦尾断,知音空自惜蹉跎。

个中辛苦个中知,煮石焉能饱我饥。

尚欲千金酬一饭,独悲百里负无期。

书来差慰故人念,厨冷难为巧妇炊。

析桂量珠同不易,十千待取竟何时。

捣杵元霜配食单,壶卢色样画来难。

烟波春水碧于染,禾黍秋风秀可餐。

十日雨膏知野润,五更灯火逼人寒。

一编未竟穷年志,试剔银缸仔细看。

也如买菜惯求增,濒海生涯感不胜。

咏雪才名争得似,调羹手段果谁能。

交同君子言俱澹,论过前人说早腾。

入水已知痕迹化,本来心迹似波澄。

醢人伎俩太虫疎,食肉年来骨相殊。

寒士生涯嗟覆瓿,大官珍膳办行厨。

渍戍清白防濡染,味杂酸醎费揣摹。

恰好得宜才适口,须知小用有工夫。

盖藏久已取宫中,敢学微生貌直躬。

人世迥殊姜桂质,登筵饶有晋唐风。

书生面目为谁叙,儿女情怀似此同。

酸到鼻尖防悄蹇,闻根处处妙能通。

佳茗佳人两不凡,旗枪律比酒兵严。

监于止水心原静,饶有余香舌尚馋。

苦口独留真味在,清谈那许俗人搀。

一官嗟我犹匏系,拜赐渐叨七品衔。

  清代史料笔记丛刊《乡言解颐》[清]李光庭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