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乡言解颐》 [清]李光庭 撰
序
古之善于立言者,曰有物,曰有章。
物,着实也。
章,文章也。
盖无实则事不足征,无文则行之不远,文实兼备,乃能信今传后,卓然成不朽之著作,足以为立言者程。
然而不尽然也。
农谚、童谣、邨歌、舆诵,散见于史传者,不可胜纪,非必期有物有章也。
一时偶触之机,于天时地理人情物态之蕃变纷纭,莫不自鸣其所见。
而其高下长短之音节,亦成自然之天籁,而不戾乎风人,蝤轩所采,刍荛之询,良有以也。
余闲懒成病,抑郁经年,亲友时以余之所苦问。
余习而不察其所苦,因问而瞿然,试坐果苦坐,试行果苦行,试卧果苦卧,始知徒自吃苦。
感慰问之情,而愈不能不于苦中寻乐处。
鯆啜自如,腹未负也。
余何苦?丹铅不废,舌尚存也。
余何苦?记事珠虽亡,追忆七十年间故乡之谣谚歌诵,耳熟能详者,此心甚惬然也。
余何裤?于是念之于口而笔之于书,其言散而无纪,部之以天、地、人、物,名曰乡言解颐。
命慕、敬两儿录而校之,因示之曰:气我犹未免为乡人也。
生于乡而不知乡之俗,昧矣。
知乡之俗而不闻乡之言,聋矣。
以里闬真率之恒言,与市井游诞之匪语,视无差别,与顽而用嚣矣。
尔辈生长京师,不知乡俗,并未闻乡言,何异居堂室而未知营草茅,食稻粱而未见种禾稼者乎?」礼反自始,乐操土风。
渠水溯文澜欤?乡言之章也。
林亭说古迹欤?乡言之物也。
道光二十九年岁在己酉冬月,瓮斋老人自识。
病中怀抱几时平,背我青春又放行。好日从来难再得,此身原不合常轻。飘零手植随尘劫,落拓心官恋管城。底事乡言归著作,一编聊为解颐成。
编成虽免客轩渠,葑菲刍荛载一车。坡老文章尽笑骂,农夫讹谚助茁畲。不妨古义参今解,欲学齐言莫楚居。那得故乡情话伴,耳新语可重闻与。
庚戌春杪,瓮斋老人题句,时年七十有八。
乡言解颐目录 #
卷一 天部 #
天
日
月
星
风
云
雨
露
雷
电
霜
雪
雹
虹蜺 同霓 #
烟
霞
雾
卷二 地部 #
地
土
山
水 附桥、井 #
泥
尘
灰
石:
城池
市集
村庄
寺观
卷三 人部 #
人
形体 附相 #
言语
婚姻
丧祭
士
农
圃
工
衣工
食工
草帽工 #
笆工
乐工
客工
商贾
医
卜
乡保
优伶
卷四物部 上 #
物
造室十事 #
消寒十二事 #
新年十事 #
市肆十事 #
庖厨十事 #
杂物十事 #
食物十事 #
卷五 物部下 #
金银钱三事 附试金石、银剪、钱串
飞潜走三事 #
药物三事 #
人物十事 #
骨董十五事 #
题画小词 #
开门七事 #
乡言解颐卷一 #
天部
春谓春天,夏谓夏天,秋谓秋天,冬谓冬天,道其常也。
曰三伏天,曰好热天,日三九天,曰好冷天,因其时也。
曰打麦天,曰晒书天,曰捣衣天,曰赶集天,适其用也。
谓晴和曰好天道、好齐整天道,四序均调之意也。
谓阴霾曰好恼天道、好厉害天道,敬天之怒,无敢戏渝之意也。
寻常呼之曰老天爷。
干,天也。
故称乎父之谓也。
谓人之肆无忌惮者曰天不怕,曰天杀的,警教之意也。
谓人事善恶感应死生转移者曰天意活该,盖言天意因人心之发,变动不居,当如此也。
日
日者,太阳之精。
谓曰为太阳,是矣。
又曰日头,头字不可考。
《晋书.天文志》:「日上有戴。
」楼钥《白醉阁诗》:「天梳与日帽,且免供酒事。
」曰戴日帽,则日头之称可矣。
其曰太阳未出头,昧爽时也。
太阳刚露嘴,平明时也。
稍斜则曰已钣时,正午曰晌午,西偏曰贴晌午,再曰大贴晌午。
贴字不可解,或昃字之讹。
至日平西曰亚山,则夕阳在山,西入崦嵫之侯矣。
又曰日头爷,曰老爷儿。
《云笈七签》载曰母。
李颀诗:「采药傍梁宋,共言随日翁。
」翁舆爷之称相似也。
农叟炙背负暄,谓之晒爷爷,冬日可爱也。
赤日行天,则曰好毒日头,夏日可畏也。
谓无知自大者曰不见天日,曰有天无日头,谓作事性急者曰狗吃了日头去了么?皆可笑也。
月
月者,太阴之精。
然举世乡言无谓之太阴者,通谓之月亮。
唐李益诗:「木叶已衰空月亮,城砧自息对霜繁。
」以繁对亮,言其光也。
相习不察,遂若成月之名矣。
或曰月儿。
《云仙杂记》载:上赐柳公权翦刀面、月儿羹。
未知此羹是何形色。
初生之月,妇女稍知书者曰初三初四蛾眉月。
余则曰月牙儿,杨维桢诗「翡翠裙翻踏月牙」,又「髫云浅露月牙湾」肖其形也。
农谚曰:月牙儿仰,粮食长。
月牙儿歪,粮食衰。
又八月十五云遮月,正月元宵雪打灯。
乡人之占验也。
然亦有应有不应。
童谣云:八月十五只儿圆,西瓜月饼供神前。
三五而盈,他月皆然,独谓八月之月圆者,盖亦「一年明月今宵多」之意也。
有月之时不见月,谓之月黑天,便戒家人防夜。
卢纶诗云「月黑雁飞高乙山白居易乐府有吓云阴月黑凰沙恶J之句。
至于陆放翁诗中用月王,高达夫用月卿,李义山用月姊,若乡人以月儿爷呼之,则无稽矣。
星
吕新吾《小儿语》云:「指星星,千万点。
天上奄扑扑,地下黑黪黪。
何如日月只一轮,光明四照满乾坤。
」乡人口头语云:好汉逢好汉,星星惜星星。
故世俗皆以迭字名星者,犹日头、月亮为之语助也。
正月八日夕,俟星出全时,燃灯火设祭,谓之顺星。
七夕,陈瓜果,祀牛郎织女,谓之贺双星。
其曰雨星儿、水星儿、火星儿、泥星儿,言其小也。
至见小有官职者,则曰也不是轻易,是犯星象下来的。
亦郎官上应列宿之意也。
至于谓作事不准成者曰无星儿秤,常出门者曰走星照命,获小利者曰贼星发旺,惧有义意。
若吾幼时见京中人至乡嫁女者,以彩缯缠长竹竿,上缚竹箕,悬明镜,令二人分执,为彩舆之前导,曰吉星高照。
是诚想入非非者。
风
四时之风异名,乡人不知也,但随其时呼之而已。
八方之风异名,乡人不知也,但以耳闻目见身受者试之而已。
不知有风后、风伯、风师,但知呼风婆婆。
亦不知孟婆为风神,惟人云亦云而莫能原其所自始。
若曰风软风硬,曰风暴风霾,曰风打窗,曰风掀屋。
谓打头风曰当头儿顶,谓面如割曰削的脸儿生疼,皆舆古人诗歌有暗合者。
或曰上风头儿站着,下风头儿忍着.或曰顺风扯旗,曰因风纵火,则又体会乎世道人情。
至于风颠风狂不要惹他,风言风语不要听他,两面风儿行不得,一阵风儿吹到家,则绝似古谣谚矣。
即谓之风人也可。
云
《周礼》:保章氏以五云之物,辨吉凶水旱,降丰荒之锓象。
《左传》:凡分至启闭,必书云物。
物者,色也。
曰旁云气之色也。
韩魏公登第唱名时,太史奏五色云见。
又天瑞有五色云,人瑞有郑仁表。
五色云不容易见也。
乡人谓云曰云采,采亦色也。
云之有采,如月之有光。
谓月曰月亮,则谓云曰云釆,似也。
云者雨之母,农夫望雨先望云。
谣曰:齐头云,雨淋淋。
爱云则忌风,曰黄登登,又刮风。
盼云先看日,曰晚晌火烧云,明早晒煞人。
又曰云往东,刮大风。
云往西,披蓑衣。
云往南,撑大船。
云往北,发大水。
虽系童谣,其初必有应验者。
若夏天则曰恼云,即多奇峰之意也。
七月八月看巧云,即秋云似罗之意也。
谓云之散布者曰一块云采一块雨言不普也。
又曰一块一块的云采,不知那一块云采有雨?则所谓虽云零雨自天,终待云兴四岳者。
谓善于奉承者曰将他抬到云眼儿裹去了,看他怎么下来,则所谓径将我入青云间,何由得论地上事者。
有味乎其言哉!
雨
雨者,云之子。
见云重,则曰雨耍来了,云薄则曰两要住了。
来舆住,非云之所能主,亦非不知云行雨施皆天实为之也。
故当盼雨时则曰背晦爷娘不下雨的天,苦雨则曰老天爷别下了,春雨贵如油,如膏雨也。
曰好雨正是当儿,知时节也。
夏忌甲子雨。
五月连阴六月旱,七月八月吃饱饭。
八月初一下一阵,旱到来年五月尽。
占验也。
地欲冻时曰封地雨,谓可以代雪也。
谣曰:下雨了,冒泡儿,老翁戴着草帽儿。
下雨了,刮搭搭,小孩醒了吃妈妈。
京师谓乳为咂咂,乡人直谓之妈妈,天籁可听也。
若冀幸意外者,则曰怎么雨点儿是的,偏到不了我身上。
黠仆之勉强从主者曰暂且避雨,晴了便走。
此无赖之尤可恶者也。
露
「湛湛露斯,匪阳不晞。
」露见曰则消,乡人皆知之而能言之也。
「英英白云,露彼菅茅。
」下露亦有云,乡人不知之而未尝言之也。
曰露水,曰露水珠儿,曰露天地里,曰白露斫高梁,寒露打完场,曰不听一声儿,下了这大露水。
按《本草》:露水。
《释名》:「露者,阴气之液也。
」夜气着物而入于道旁也。
但言露水而不知其时,似但知白露者。
自雨水之后,天气下降,便有露,如昨夜风开露井桃,春风拂槛露华浓,皆春露也。
清露滴荷珠,露重觉荷香,皆夏露也。
《月令》疏:谓之白露者,阴气渐重,露浓始白。
曰寒露者,露气寒,故凝结。
秋露如珠,仙露、明珠,皆秋露也。
此时禾稼滋润饱湛,可以获矣。
言无声者,冷露无声湿桂花也。
言有声者,竹露滴清响也。
又有曰露水夫妻者。
《诗》「厌浥行露」笺:《周礼》仲春之月,令会男女之无夫家者。
琉谓之露会。
又「野有蔓草」注:谓男女相遇于野田草露之间。
则乡人之言,可谓原原本本矣。
至于露囷、露积,犹是双阅之语。
若抛头露面,藏头露尾,赤身露体,则字同义异,不与露天相步也。
雷
《易。
说卦》:「震为雷,为长子。
」乡人雷公爷之称,或原于此乎?然雷公之名,其来久矣。
《素问》:「黄帝坐明堂,召雷公而间之曰:」子知医道乎?对曰:「诵而颇能解,解而未能别,别而未能明,明而未能彰焉。
」又药中有雷丸,雷矢也。
梨园中演剧,雷公状如力士,左手引连鼓,右手推椎若击之状。
《国史补》:雷州春夏多雷。
雷公秋冬则伏地中,人取而食之,其状类彘。
其曰雷闻百里,则本乎震惊百里也。
曰雷击三世,见诸说部者甚多。
《左传》曰「震电冯怒」又曰「畏之如雷霆」。
故发怒申饬人者曰雷,受之者遂曰被他雷了一顿。
晋颇恺之凭重桓温。
温死,人问哭状,曰声如震雷破山,泪如倾河注海。
故见小孩子号哭无泪者曰干打雷不下雨。
曰打头雷,仲春之月雷乃发声也。
曰收雷了,仲秋之月雷始收声也。
宴会中有雷令,手中握钱,第一猜著者曰劈雷,自己落实者曰闷雷。
至于乡人闻小考之信,则曰又要雷同了。
不知作何解。
电
《易.说卦》;「离为火,为日,为电。
」三者皆至明之象也。
《噬嗑》:彖曰「雷电合而章」言雷震而电耀,相须并见象。
曰电雷.言电明而雷威,故以明罚勅法。
电与雷离不得。
《宋史.舆眼志》:旗上绘雷公电母。
乡人有闪电娘娘之称。
且不谓之闪电,直曰打闪。
东坡诗云「柳侯运笔如电闪是也。
《礼记》注「鱼鲔不谂」,谂之言闪也。
又释文:暂见貌,动貌。
古诗「寒鸦闪闪前山去一,杜诗「闪闪浪花翻」,皆与闪字义合。
又《字典》:门字内左一撇音帓,右一撇音瞎,俱邪视貌。
门字左旁着人,音或,隐身忽出惊人之声也。
又可与闪字旁证。
若无雷而电,乡人谓之露水闪。
露水未必有闪,盖以其若露水之乍见而不能久也。
霜
《豳风》授衣传:九月,霜始降,妇功成,可以授冬衣也。
九月肃霜,道其常也。
六月飞霜.言其变也。
若张融之补《海赋》「飞霜暑路」,肖盐形,非实事也。
市上卖面小招牌曰欺霜麦屑,霜、屑同也。
俗语云:富贵草头霜。
谓珍珠毛之灰白色者曰草上霜,尤以白色者为贵。
锅底煤曰百草霜,则黑霜矣。
白香山云「树叶霜红后」则红霜矣。
冬瓜有自来霜,如傅土粉一层。
故乡言曰黑脸搽粉冬瓜样。
见发秃者曰下霜了还不戴帽子,言壶卢遇霜则抽也。
有纳妾者,肥麻长黑,友戏赠云:霜皮溜雨四十围,黛色参天二千尺。
又王、周、张三人共饮夜醉,王居河北士二人送之。
周曰「半夜三更送老王」;行至街外醉跌,张曰「文昌阁下躺周郎」行至桥,王曰「石桥月下三人影」,未得收句;适北来一人,问而续之曰「毡帽头儿六髻霜」。
雪
「上天同云,雨雪棼棼,益之以霡霖。
」言雪而及雨者。
盖冬多积雪,至春而益以小雨,则更优沾矣。
《齐民要术》:「雪者,五谷之精。
使稼耐旱。
」《朝野俞载》:「正月见三白,相公笑赫赫。
一北人谚曰:要宜麦,见三白。
吾乡谚曰:三九无雪休种麦。
麦种于秋,乡田谓之漏风地,不宜秋麦宜春麦,故以三九之雪为来春种麦之征。
又曰雪能杀蝗,秋蝗遣种入地,惟大雪浸下,可以药之。
其曰米星雪,则先集维霰也。
其曰绵花套子雪,则柳絮因风也。
陶谷扫雪烹茶,农夫亦以器积雪水。
刘叉赋冰柱,乡人则谓之凌锥。
至于堆雪山,小儿之伎俩也。
架雪桥,健讼之诞词也。
谓苦寒太甚者谓之雪上加霜,谓周济贫寒者谓之雪裹送炭。
若报仇雪恨之雪,则音同而义别矣。
昔闻河间太守招同官赏雪,席间吟诗,太守曰「大雪下了二尺五」,县令曰「只见梅花不见土」。
广文曰「准备来年收麦子」,都司曰「糨子抹遍河间府」。
以麦屑和水熟稠曰糨子,生稀曰面糊。
俗谓官事不了了者曰面糊。
面糊者,胡涂也。
雹
冬雨雪,其常也,瑞也。
夏雨雹,其变也,灾也。
洮、岷间雨雹曰白雨,又曰硬头雨。
当禾苗菜蔬遍地,皆柔脆之物,如何禁得此物。
故乡人夏日赴田工作者,必携小绵袄,人问之,曰:看硬头货下来,脑戴吃不住。
宋绍兴十七年,临安雨雹,太学屋瓦皆碎。
学官讳言之,遂称硬雨。
二字颊新颖,可对软风。
按《说文》:「雹,雨冰也。
」《大戴礼》:「阳之专气为霰,阴之专气为雹。
霰、雹,一气之化也。
」注:阳气在雨,温暖如阴。
阳气薄之,不相入,搏而为雹。
故《春秋.谷梁》说曰:「雹者,阴胁阳之象也。
」《埤雅》:「阴包阳为雹。
」申丰以为古者藏冰,固阴冱寒而无雹。
盖阳无所泄,雹之所以生也。
雹形全似半珠,其粒皆三出。
雪六出成花,雹三出成实。
雹者冰之余,造化权兴。
曰雹者雨之冰也,又曰北方之气,云、雨、雹、霰、雪。
《礼.月令》:「仲夏行冬令,则雹冻伤谷。
」注:子之气乘之也。
阳为雨,阴起胁之,凝为雹。
故古文作■(罍)〈缶替换包〉。
以余所见,雨雹未有不带雨者,而至大者亦不过如小胡桃。
东坡诗所谓「夜来雨雹如李梅」是也。
若放翁「棋枰窗下时闻雹」,则更小矣。
尝闻老辈言,某村禾稼已熟,获者几半,而贪得者犹冀其坚饱,未刈。
适来卖馒头者,乡人谓之包子,小而且硬,多挑斥之。
其人曰:「莫嫌包子小,再要大了吃不了。
莫嫌包子生,再要熟了吃不成。
」人以为妄,逐之去。
次日雨雹,稼尽委地,始信卖馒头者盖为之兆也。
.虹蜺 音同霓 #
《尔雅》:「螮蝀,虹也。
为挈贰。
」疏:虹双出,色鲜盛者为雄。
雄曰虹,(合)〈音替换合〉者为雌。
雌曰蜺,沈约《郊居赋》:「雌蜺连蜷。
」蜺字五结反,音啮。
《万花谷.辨证》:「泛用霓字,读平。
单用雌霓,读作啮。
」《说文》:「螮蝀,状似虫。
」《释名》:「虹,攻也。
纯阳攻阴之气也。
」《孟子》章:「若大旱之望云霓。
」注:云见则雨,虹见则止。
《月令》:「季春,虹始见。
」「孟冬,虹藏不见。
」虹无质而曰见、曰藏.言其气也《诗》:「螮蝀)在束,莫之敢指。
」传:螮蝀,虹也。
夫妇过礼,则虹之气盛,君子见而戒惧讳言,莫之敢指。
乡人见之,戒儿童勿指,曰指了生熬指,言指头生疮,盖因此附会也。
又曰「朝隮于西,崇朝其雨」。
脐,升也。
言方雨虹见,则其雨终朝而止矣。
在东者,暮虹也。
隮西者,朝虹也。
故日在东则虹见西方,日在西则虹见东方。
又入绛韵,义同,音降。
乡谚云:东虹日头西虹雨,南虹出来卖儿女。
以余所见,在东者多,西者少,从未见在南时,不知何据。
烟
烟,火气也。
故字从火。
然烟云、烟霞、烟岚、烟树、烟水,则舆火不相涉矣。
吕新吾《小儿语》云:「烟儿烟儿休烟我,与你搬砖垒灶火。
垒了灶火烟还在,恼来逃出烟儿外。
烟裹岂无人,烟自不黏身。
一则专指火烟,以喻炼过欲境,登得道岸也。
乡人谓屋之幽暗不明者曰黑烟洞,衣色之紫黑闪灼者曰火燎烟,谓好作狎狭游者曰留恋烟花,谓印板书之模糊者曰舍不得烟墨,谓火未著者曰冒烟儿了,谓火欲著者曰有点烟儿不大,谓作家颓惰者曰这早晚还不动烟火,谓偶然诟谇者曰谁家灶筒不冒烟,皆尚有含蓄之意。
若谓声哑者曰串烟,鼻孔黑者曰烟筒,狂言者曰起狼烟,故作惊人大话者曰烟儿爆,皆刻薄语,非雅谑也。
霞
霞者,赤气腾而为云也。
以朝暮见,大约春夏时多,秋冬时少。
古谚云:早霞不出门,晚霞行千里。
又云:日入胭脂红,无雨也有风。
盖十有八九验。
县城西数里,有朝霞寺;《志》内有朝霞晚照,为八景中之一景。
其地则为上京之路所必经。
十五年前,余自县城旋都,夜雪迷路,使.仆问行人,人曰:「北里许便是招下,无有什么朝霞寺。
」乃知乡音之讹。
因口占云:「村树微茫际,迟迥小驻车。
旧途迷夜雪,古寺问朝霞。
不信乡音改,翻疑地志差。
桃源何处是,惆怅武陵花。
雾
《尔雅》:「地气发,天不应曰雾。
雾谓之晦。
」《释名》:「雾,冒也。
气蒙乱覆冒物者也。
」《元命苞》曰:「阴阳乱为雾。
」《酒谱》载:三人晨行犯雾,不食者死,食粥者病,饮酒者无恙。
盖与瘴气相类。
故乡人谓盛气狂言者曰乌烟瘴气。
乌者雾字之讹也。
戏谓眼模糊者曰雾抄了,谓燋麦遇雾则多获,未解其理。
又有三里雾、五里雾之说。
王甥椿桥久困场屋,郁郁不得志,因作《雾行图》,言暂入迷途,自有披云雾而见青天之候。
乡言解颐卷二 #
地部
地
地道、地理、地势、地气,皆经语也,乡人则常言之。
豁平声。
地、旁上声。
地、轧地、杀地,不见于经,乡人亦常言之。
坤厚裁物,华岳不重。
谓鳌鱼眨眼则地动,侧身则地陷,谓武断乡曲威吓愚人者曰跺跺脚儿两头颤,吆喝一声地下磨。
乡言之夸也。
谓风大者曰揭地皮,雨小者曰洒地面。
井为地眼,草为地须,东为地头,西为地尾,以人之形体论地,似乎不经。
然股肱之郡,唇齿之邦,某处咽喉,某处腹背,则见诸史传者多矣。
谓受水之地为龙沟,谓卸货之地为马头,谓交叉之地为狗牙相搀,谓城薄之地为兔不屙屎,则又以物类拟之矣。
有个地缝儿我也钻进去,无地自容也。
这么点儿个地方,你还挤进来,有欲必争也。
于接壤之地植小树,记地界也。
当收获之时,令小儿坐守,看地边也。
指某处曰那是个好地方子,谓仁里也。
那是个不好地方子,谓恶风也。
见落魄者惊曰,你怎么到了这么个地步,一寒至此之意也。
见得意者喜曰,你可得了好地方儿了,爰得我所之意也。
谓生长于此者曰伏地虫儿,又曰坐地虎儿。
强龙不压地头蛇,戒众寡不敌也。
虾蟆尿一泡,这地就潦了,言地势太洼也。
若安置物者则曰放在地下。
此下字当作上声读,盖天高地卑之下,非天上地下之谓也。
土
土性、土色、土宜、土产,虽见于经,惟乡人辨之真而用之当。
故以土牛之色,与春芒儿穿鞋与否,辨水旱,亦占验之一端也。
言土必跟地,问种地者曰有多少地土?言土不言地,而计亩则曰仗着有几亩土。
土非土不高,于是有土堆、土梗、土冈上声之称。
人无土不活,于是有土粪、土锸、土蒉之用。
此地无朱砂,红土子为贵,劝将就材料者也。
前人撒土瞇后人眼,谓含糊了事者也。
《禹贡》九州岛之土不同。
若吾乡则黑而不坟,埴而不赤,近于扬州之涂泥。
《左传》詹桓伯言:「某为吾西土,某为吾东土,某为吾南土,某为吾北土。
」乡虽是北土,而在京师之东南,名为高原,而实下隰。
谓世居者曰土住人,谓不说谎者曰土命人,而谓乡老曰土人。
夫农夫野老,朴而不文,若无土气,则为巧言令色之人矣。
但使居乐土,爱土物,扫土场,轧土谷,积如土茨,高如土阜,于时瑾土户,糊土牖,土炕暖膝,土锉炙手,饥吃土釜之粥,寒吸土瓶之酒,唱几句土歌,叩几声土缶,恰便似康衢击壤之土人,那管他雨水场中相笑之土偶。
山
吾邑无山。
约在迤北百里之外,四月■(髻)〈吉替换丫〉髻■(髻)〈吉替换丫〉山,十月景钟山。
村中有进香者,谓之朝山。
县城内有土山子,城外有李山庄、陈山庄,俱有名而无实者。
凡谓祭山神,买山料,垒房山,看花山,但指时事言之。
若谓敬仰之人曰金山,倚仗之人曰靠山,作事居间者曰保山,事已作成者曰好山,人多则曰人山人海,人横则曰山摇地动。
曰管山的烧柴,觊觎需索之词也。
曰指山卖磨,虚诬诳骗之人也。
至于欲知山下路,须问过来人。
上山擒虎易,开口告人难。
山河容易改,禀性最难移。
虽系现成话,常引以为口头语。
若这山看着那山高,畔援歆羡之意也。
老虎吊了山涧裹,积怨称愿之词也。
尝有乡村演戏,老学究来游,见庙门联句云:「古佛无灯留月照,山门不锁待云封。
」问僧曰:「但有门而无山,何得谓之山门,」僧指戏台上曰:「那唱的是《醉打山门》,不但无山,而且无门,他也自管去打。
」学究曰:「尔敢以我言为戏乎」僧曰:「天下事无非是戏,老施主何必认真。
水 附桥、井 #
北方之水多名河。
吾乡之水为窝头河,起于香河之窝头庄,东与渠水会,流经七里庄,入宝坻界。
东过城南之石桥,至王补庄,舆鲍邱河会。
鲍邱发源密云北山,经三河、夏店等处,至邑之虎将庄入境,至王补庄,舆窝头河会。
雍正四年,因八门城河口窄曲,乃自林亭别开直河一道,至宽江入蓟运河。
故曰北鲍邱,南窝头,王补庄前好汇流。
直到林亭口,由丰、芦二台可以直达天津。
于是林亭百货丛集,虽非冲要,亦河路之小马头也。
河在街北数十步,为一乡所取给。
东北有石桥曰建福。
此桥县志未裁,或建在修志之后。
长约百尺,两岸垂柳,夏宜乘凉。
北边一井,东西有两小桥。
芮飞庵外舅尝游至,口吟曰:「此处好风景,三桥夹一井。
河干垂钓几多人,钓竿截断垂杨影。
」如画也。
暑月有善泅者,以洗澡为名,试其技曰凫水,藏身露脚谓之竖直立,自南岸泅至北岸始见,谓之渣猛子。
河水味甘,井水尤清洌。
夏日河涨水浑,乃有饮井水者。
乡言井水不犯河水,不知地脉之潜通也。
又曰美不美,乡中水,不知他处之水有异味,酌而取饮也。
临渴掘井,见诸格言。
过河拆桥,载之《元史》瓦罐不离井口破,瓮敝漏也。
水清方见两般鱼,亦孔昭也。
若独木桥上打筋斗,要栽;王胖子跳井,下不去,顶着风儿撒河灯,回来的快。
虽亦有因,然而俚矣
泥
有人焉,戴泥星之笠,穿泥点之鞋,具水土之气,上林亭之街。
客有过而问者曰:「子非下流之人也,胡为乎泥腿?手非盛酒之器也,胡为乎泥头?虽不像泥猴儿如涂涂附,差多少泥母之涉波流。
」其人曰:「子不识我乎?住泥窝,作泥活,堆泥塔,塑泥佛,用泥熟,知泥性,黑土泥松,黄土泥净,花泥要软,素泥要硬。
若是托泥坯,打泥炕,泥房论间,泥墙计丈,泥灶管通,泥炉管旺,滑秸泥必匀,搀灰泥必亮。
看看你的待承,试试我的手段。
一日三餐,粳米白面。
不要说鸡泥儿羹,筋泥儿纤,虚有其名,就是那杏泥儿粥,枣泥儿糕,也吃不惯。
不如那茄泥儿锅蒸,蒜泥儿醋拌。
鱼不要泥鳅,肉不要泥烂。
茶水要勤,烧刀任灌。
工夫要满钱,吃暍是白赚。
先小人,后君子,定以一言。
要买水,好和泥,预支几串。
」客笑曰:「子诚泥人也。
泥其所泥,非吾所谓泥也。
既不知紫泥书字,朱泥饰丹,雪泥滑滑,青泥盘盘。
坐于涂炭,固非西山之义士;辱在泥涂,又非绛县之高年。
抹东墙,当不了铜山铁壁;墐北户,可能似函谷泥丸。
南寺裹彀不着毁瓦画墁,西邻家曾见过荷蒉扛掀。
子既欲泥子之泥,我亦能言子之言。
齐不齐,一把泥,当夫又当匠;好不好,两顿饱,管饭不管钱。
」
尘
尘者,地上之积垢也。
《诗》:「无将大车,祇自尘兮。
」则尘因车马之驰驱而起,而未言几辆也。
若乡间载酒,大车多至九套,当行路之时,遇其迥空奔命,则真是维尘冥冥矣。
又田赋志地丁银数分两,自几两几钱,下至厘毫丝忽微纤沙尘埃渺漠湖虚澄清净逡巡,则所谓泰山不却微尘,微亦数也。
《礼记》:「洒不扬尘,扫必袂拘。
」指一室一地而言也。
若陈蕃谓大丈夫当扫除天下,安事一室乎?则一时愤激之言耳。
尝闻乡村说评书者,自说自解曰:某元帅出令,众将官跟我前去,定要扫净烟尘。
列位,尘可以扫,烟怎么个扫法?常见卖烟铺板搭上,多帖「喷云吐雾」四个字。
吃烟的人尚能喷吐云雾,岂有大将军八面威风,而于烟不能净扫乎?只是兵器之外,须多带几把笤帚,预备着好扫烟;又说二人战在沙场,某人倒在尘埃。
列公,倒在尘埃,就是躺在地下,不过文墨一点儿。
埃者何也?凡沙之扬起者曰埃。
沙场岂无尘埃?若嫌不净,扫了再躺下,也靡有这么大的空儿。
虽是频话,却亦可供一笑。
灰
《渔洋诗话》载:某人诗云「京师风物一堆灰」,夫首善之区,声明文物甲乎天下,诳可以此目之。
所谓一堆灰者,盖专指煤灰而言也。
煤灰至多可厌,且无甚用处,大块者以垫炉底,余则煤铺搀作软煤,弃之街上,拣煤核者取以引火而已。
石灰则为灰中广大教主,为造屋第一用料,且以供医科、染房等处之用。
若乡中则以秫秸灰为最。
种地必用灰粪,粪以肥田,灰以杀虫。
淋灰水去衣垢,快于土城。
次则炭灰淋水,亦可去垢。
以水醮之,可以去铜钖之锈。
养炭火非灰不可,古人诗故有「灰深火可宿」,「灰深到晓温」等句。
灰本由火化,而可以养火,亦犹医家培子益母之意也。
白香山诗云「灰心罢激昂」,苏东坡诗云「灰心诅复然」,盖用韩安国与狱吏田甲语意。
余最爱《汉书》中此段,史笔如话,千古妙文,可以惩小人,并可以励君子。
乡人有乘兴往言事者,逢怒而返,曰抹了一鼻子灰,扫兴语也。
窃意不言土而言灰,或亦寓复然之意。
不言面而言鼻,鼻,准头也。
言不准也。
殆所谓垩尽而不伤者乎?率臆附会,未知是否。
石
石为山骨,为云根,为星精,为艮象。
岩岩,山石也。
粼粼,水石也。
渐渐,言其高也。
有扁;口其卑也。
乡人不知,但谓之石头而已。
故曰背着石头上山,言徒劳无益也。
一块石头落地二言事定心安也。
若古人之所云,以卵投石,如石投水,乡言有合其意而未能全肖者。
石之用最广,近山地取用较便。
余往楚北,舟次襄城县,有「屋多石知山近」之句。
北地以余所见,则蓟州三三河墙屋,多用不方不圆者甃砌,合缝以灰钩之,谓之虎皮石,既坚且耐观。
距山远者,有力之家造屋,则取之作羣石阶砌。
其用之巨者,则为桥为碑。
用之细者,则为碾为磨为砧为臼。
余自黄州归,至黄陂村书所见云:「溪边一块石,石畔一双杵。
浣娘应再来,炊烟上桑楮。
」北地之砧石,则家家有之,裁作长方,用久则光滑可鉴,鲜有在水边杵衣者。
幼时见人家于祀灶后.阶下用砧石压铁鎗,上元后始去之,不知何义。
若碾磨,乡中不能家具,或有一乡共享者,或有乡人饮酒或行桥令,或戏言十杯之下者,盖不知一两家有之而乡人借用者。
桥石粗,碑石细。
碑下之为赑屃,讹为龟也。
有翁婿同行,翁见碑下之物曰:如此力量,比石敢当高多了。
壻曰;泰山石自然敢当,若磂■〈石舟〉石则断不敢当矣。
盖俗谓妇父为泰山,女壻为磂■〈石舟〉石也。
城池
明初吾邑为土城,宏洽庚申,庄邑侯禅,请于巡抚洪公,乃易以砖,一时绅民乐输,甫期而竣。
高二丈有六尺,厚如之,广四尺,长一千二十八丈。
万历中,管邑侯应凤添筑月城。
幼时闻诸故老,乾隆三十三年,许邑侯重修,较旧城低三尺,识者以为泄城内之气,故有城头高运气高,城头低运气低之语。
六十年前,余甫入城小试,时垣埦门楼,整齐完固,以后渐就倾颓,今则残映过半矣。
城四门四楼之名,东日海滨曰观澜,西日望都曰拱恩,南日广川曰迎熏,北日渠阳曰威远。
城内之河,本渠河之流,自城东北隅开源水门入,由武曲桥,至文昌阁,经文明桥折而西,抵阶升桥,入泮池。
由池东出漱润桥,过云津桥,西南注经通津桥,出城南节流水门。
故当时居近文阁,有以六桥为号者。
外城河四围长六里许,广十余丈。
旧有堤埝。
城北开源门外有袁公坝,今坝台基址尚存,坝以上郎渠河故道也。
自朱家铺、朝霞寺至西■〈翟阝〉等庄,抵宏福寺。
由平政桥接入城河,计长四十里。
出节流门东注,经韩家桥至南■〈翟阝〉等庄,由南石桥会入窝头河。
城内外八景:其「珉碣银钩」在广济寺,讹谓透灵碑。
「东寺晓钟」在大觉寺,讹谓自鸣钟。
「石幢金顶」在城之中央,形如幡幢,高三丈,凡七级,石刻工巧,贯以铁柱,顶以金为之。
金皇统中建,相传下有海眼,为诸货丛集之所,故市物者必曰到幢子上去。
若「朝霞晚照」谓城西朝霞寺也,今则讹为招下店子。
凡作事两头无成者,乡人谓城裹也耽了,乡裹也耽了。
谓进城为上县,见欲县考者曰要上县吃子儿火烧去了。
余初考时,令人去买,并无是物。
或笑曰此乃寓言。
子儿者,之而也。
火烧者,烤也。
若曰之而用得明白,则可以考,斯言近之矣。
市集
古者日中为市,盖以日中为齐集之时。
集者,言人与物相聚会也。
路远者,披星带月,陆骑水舟。
路近者,冒日冲风,肩挑背负。
迨交易而退,则夕阳在山,人影散乱矣。
冯〈缶替换马〉语孟尝曰:君独不见夫朝趋市者乎?明旦侧肩争门而入,日暮之后,过市朝者掉背而不顾,非好朝而恶暮,所期物亡其中也。
市朝朝字音潮,言市之行列有如朝位也:幼时读肆诸市朝语未详,师亦未分解,今始释然。
城内之集在单日,一日集东学街,三日集南大街,五日集西大街,七日集北大街,九日集东大街。
四乡之集,一、六在新集与大口屯(讹为搭各屯)、新安镇、八门城(讹为把门城)。
同日,三八在新开口及黄庄。
五、十在黑狼口(讹为黑吝口)。
又口东庄有小集,以四、八。
廿年前,厚俗里之方家庄新立市集,以五、十。
吾乡林亭口(讹为林定口,天津人则谓之银定扣)集期以二、七。
他集之置货处未详。
林亭则二日粮市在东街,七日在西街,鱼市在大街阁东,菜市、席市在南街,苏市、草帽在东栅栏外之火神庙,骡马市在文昌阁后。
凡物皆有经纪。
《后汉书.左原传》:郭太语之曰:「段干木,晋国之大驵。
」注:驵,子郎反,会也。
谓合两家之买卖,如今之度市,郎乡人之所谓经纪也。
村庄之赴市集曰赶集,郎南人之趁墟也。
远者谓赶集,恐不及也。
近者曰集上去。
闲日则曰上街。
街有三.中谓大街,南曰南街,又曰南后头,北曰北街,又曰北后头。
东街头垒小瓮,圈安门上,有堞有楼,谓之东栅栏。
西街头如之。
无北栅栏。
南栅栏较低。
于大街中间建高阁,供关帝,谓以镇火。
此为热闹之地,有相争者,则曰到阁儿底下讲讲去。
阁儿底下,如县城之幢子上也。
阁西通北街,有王家过道,通南街,有李家过道。
阁东通北街,有盐店过道、张家过道,通南街,有陈家过道。
过道者,小衔衙也。
盖皆当年住家之通过道,岁久易主,则为通行之道。
故解造房者,不作通过道,为此故也。
街外之北河,由丰台、芦台可以达天津。
陆路则四达不悖。
故虽非冲要,而货物丛集。
乡言货到街头死,言路远至此,则不得不卖,且有经纪把持之,虽欲居奇而不能。
又曰河裹无鱼市上取,盖自他处来售者,不必近河之鱼,无惑乎山人足鱼也。
他物称是。
村庄
北地之村多名庄。
《尔雅》「六连谓之庄。
」《六书正为》谓:「草芽之壮也。
」与此庄字不同。
惟《通鉴》史照《释文》;「唐置庄宅使。
」胡三省注:盖主庄田及外舍之事,是以田舍为庄。
此庄之名所由来也。
按县志:宝邑之里,减于明者六,而庄转倍于明者八,盖生齿日繁矣。
共二十里甲,计庄九百一十。
其庄名中有平正吉祥稍近于古者,若燕喜村、欢喜庄、黄金庄、太平庄有二、定福新庄、中登庄、五登庄、丰台甜水井庄、广林木庄、中心台、彩家铺、南仁坪庄、甘泉庄、莲花庄、歇马台、长亭庄、曲里庄、安乐庄是也。
有合乎官职者,若王指挥庄、前张司马庄、后张司马庄、董官庄、官庄、李官庄、孙校尉庄、请公台、工部庄、外郎庄是也。
有因乎梵宇者,若焦山寺、阎罗庄、丈方■〈翟阝〉、老君堂、双王寺,高王洵、大干佛项、小千佛顶、韩河小尖陀、茶棚庄、石佛营、娘娘庙、兴隆庵、小庄、朝霞寺、河北寺、岳家庵、前后白庙庄、李家庵、经堂庄是也。
有取诸虫豸者,若毒蜂窝(讹为独峰窝,后又改为东丰窝)、蛤窝庄、龙虎庄、鲫鱼汹、狼儿窝、小龙湾、大龙湾、貉子沽、南燕窝、牛蹄河庄、金蝉窝、大骆里沽、小骆里沽(讹为潦浚沽)、牛金头、猪头洵、大盘龙庄、小盘龙庄(今讹为盘裹)、大新马头、小新马头、鸭子庄、龙尾屯、龙潭、燕各庄、虎新庄、老鸦寨、老鸦台、老鸦口、白龙港是也。
若李英庄、张亨庄、刘兰庄、王见庄、陈甫亮庄、苑洪桥、张老人庄(讹为张老家庄)、董麻庄、王胖庄、张堂庄、胡宽庄、褚亮庄、王良庄、刘邦桥、赵聪庄、张仓庄、彭元庄、王木元庄、高八庄二向八茎,皆取诸人名者也。
若大米庄、二米庄、米四庄、菜芽庄、糙汹庄、芝苏窝、菜园庄、苦盐坨、菜园新庄、黑豆窝、核桃园、青稗沽,则取诸食物者也。
若翦子沽、车辕轴、葫芦窝、圈网庄、葫芦沽、走绝窝、石臼庄、李簸箕庄、玛瑙沽、船儿窝、琉璃屯、绣缄口、红帽庄、油葫芦庄、破磂■<石舟>庄、叉股庄,则取诸用物而象其形者也。
至于打挂庄、窝背厂、扒头港、凌眼庄、烧角庄、华尖庄(讹为滑秸庄)、高家疙疸、哈喇庄、野律各庄,则莫知其何所措。
梁家胡同庄、史家胡同庄、刘家胡同庄、前高家深子庄、后高家深子庄、芮家楼儿底下庄,又未免嫌其语之繁。
惟张宿庄之宿读为秀之言星,小月河之言月,朝霞店之言霞,犹有文义,总之不离乎庄者近是。
前之人始言之,而名遂成,后之人习言之,而名益熟。
是庄也,即谓之乡言也可。
寺观
圣人以神道设教,灵爽式凭,爰谋妥侑之所,梵刹之称,由来旧矣。
居斯地者,或祈年祷雨,或问药求签,因而瞻庙宇之崇宏,礼庄严之法相。
住持香火,施主金钱,习俗相沿,虽二十五家之里,尚有五道庙、七圣祠,况林亭之巨镇乎。
在东栅栏外者为火神庙,有明嘉靖四年重修碑记,南向。
中为戏楼,楼下为中门,无事不开,常行东西旁门。
东西为钟、鼓楼,竖旗竿二。
内抱厦七间:东三间殿供三皇,俗谓药王;西三问殿供女像三尊,俗谓子孙、痘疹、眼光娘娘,故呼之为娘娘庙;中一间为大门甬道。
北为火神阁,下层供神像,高不过三尺。
南对戏楼,甚高。
皆为镇火,故林亭鲜有祝融之灾。
西南偏有五道庙。
阁后稍西为文日臼阁,有嘉庆十四年重修碑记,南向。
前为栅栏门,竖旗竿二。
中为马殿,后为阁。
阁上供神像,重修时添塑朱衣神于阁上,西向。
有「文灿中天」四字额,为顺治丙申杜立德书。
乾隆戊申,先东亭兄献一联曰:「垂训不及一千言,堪与圣贤表裹;居官尝历十七世,无非善恶分明。
」道光丙戌,余献「先行后文」四字额于阁上。
大门外南数十步为魁星楼。
文昌阁后东北偏百步为关帝庙,有明永乐年重修碑记。
其地名老庄窠,则尚在未建林亭之前,为最久。
南向,门外竖旗竿二。
中为马殿,两旁角门内有钟、鼓楼,后殿供神像,塑相庄严,有「英灵如在」额,为万历三十年生员王九章献。
在西栅栏外者为、西大寺,南向。
头层殿塑哼、哈二将军,二层殿塑四大金刚,三层殿塑十八罗汉,座后塑韦陀,北向,四层阁塑三大士神像。
基址颇为宏敞。
西偏数步有土地祠。
在南栅栏外者为南草庵,有康熙辛卯重修碑记。
按县志:明季有朗然僧,持戒刻苦,行止端方,里人重之。
一日,遇老僧于山,授念佛法,皈依教行。
三年,感内火自焚,炼身不坏,若古铜,铿然有声。
盘山智朴师曾有诗示诸禅老云云,未知即是此庵否?其酬神演戏之曰:南草庵四月初八,西大寺二月十九,关帝庙五月十三,文昌庙二月初三,火神庙正月二十九,娘娘庙四月十八,药王庙则在九月。
定戏谓之写戏,一台一连四日。
开戏谓开台,收谓歇台。
一日之内,大约巳初开,未初歇,申初开,酉正歇。
点灯时开,二鼓歇,谓之夜八出。
出字或系出字之讹。
小出谓之单出子,长者则谓之骤子。
各庙演戏,惟娘娘庙有庙会,其自各庄来者,自作把戏。
惟张家庄之耍铁叉、打吵子鼓,及车辕轴之转悠悠为最。
本街则胯鼓、钟幡、耍坛子、五虎棍,后添台阁、背阁、踏高跷。
外来赶庙者,偶有女筋斗、蝇戏、马卸、刀山等戏。
阗街塞巷,举国若狂,一时热闹,过眼皆空,然而实多事耗财之道也。
乡言解颐卷三 #
人部
人
人为万物之灵。
性相近,习相远。
与齐人居,不能不齐言也;舆楚人居,不能不楚言也。
人芝兰之室,久而不闻其香,与之俱化矣;入鲍鱼之肆,久而不闻其臭,亦与之俱化矣。
故曰一方水土一方人,又曰跟着好人学好人,跟着师婆跳假神。
所谓学者,兼师友而言之也。
谓专致学业者曰像个念书的人,勤苦力田者曰像个种庄稼的人,经商作匠者曰像个买卖人、手艺人。
所谓像者,诚于中而形于外,有其实者得其名,其所凭依,乃其所自为也。
谓为善者曰行好的人,谓矩步方行者曰古板人,又曰老古式柬儿,谓忠厚人曰老实人,聪明人曰伶俐人,谓善于治家者曰是个过日子的人,又曰把家虎儿,谓善于经营者曰是把手。
蓝民生在勤,逸则思淫,劳则思善,人情大抵如是也。
子路问成人,夫子答以今、昔二义。
程子注:成于乐。
言古之成人也易,今之成人也难。
孟子言:无恻隐、羞恶、辞让、是非之心者非人。
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。
元别的因之母训之曰:汝知所以成人乎?知畏惧成人,知羞耻成人,知艰难成人。
否则禽兽而已.贤哉母也,富哉言乎。
将宇宙间成人不成人之道包括殆尽,人人当奉为箴铭,尝欲为之寻三对语而未能得。
形体 附相 #
在地成形,兼人物也。
形不愧影,专言人也。
动乎四体,言具体也。
百体从令,谓全体也。
体不备君子,谓之不成人。
诚于中,而后形于外。
心者,形体之主也。
传曰: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然。
乡言曰:知人知面不知心,又曰:隔着皮儿看不透穰儿。
然以鼻选瓜,生熟可得辨也。
眸子观人,邪正不得瘦也。
有善状者,若隆准、钟声、白皙、黩须眉、甚口姿、采如峙玉、颜如渥丹、美如冠玉、面如紫琼、齿如编贝、唇若涂朱之类是也。
有恶状者,若蜂准、鸷鸟膺、豺声、鸱目、虎吻、洞睛、瞄盼、口吟舌言、癯露惬背、症目侧鼻、须如蜗毛、目如风驼、肤如蛇皮之类是也。
璺下有后,肉食无墨,视流行远者多诈,视下言徐者鲜终,皆偶触之机。
若张子寿烛禄山之逆相野心,吕圣功断郑公之将来名位,则先见之哲也。
蒯通相韩信之背,贵不可言,议者以为有内意。
若衰天纲谓马周背若有负,为贵验,则实相也。
而岑文本又谓其鸢肩火色,腾上速而不能久,岂昭赏之瑕瑜不相擒乎?真刘玄德两耳垂肩,实为异相,而或曰:大耳儿最匠信。
齄王为江东名家慧龙,且是贵种,而人曰:糟鼻子担虚名。
岂旁观之爱憎为定论乎?王且迟钦若十年,终不免为用时之瘿相;法和断侯景一臂,而不能去其足上之肉瘤。
岂丑疾之显晦亦有时乎。
张子房运筹决胜,而貌如好女;程千里貌虽男儿,而心似妇人。
迥相反,而以貌取人者勿妄为品题。
王忱有才无貌,谓人心而狗面;王国宝无才有貌,谓人面而狗心。
论虽苛,而令色孔壬者宜知所愧励。
盲词赞人,必曰天庭饱满,地阁方圆,齿白唇红,眉清目秀。
而世俗之嗤人者,但曰:嘴眼似乎太偏。
然《硕人》及逸诗,两言巧笑美目,则嘴眼诚为观人吃紧虚。
盼倩之质,加以采绚,如今之粉面也。
而倭国以丹朱粉身,亦犹京兆画眉,黛笔轻描,城中半额,烟刷横扫,各行其是耳。
俗云一白遮九丑,而谢白面得襄墨之谥。
泽门之皙,不如邑中之黔。
谓耳白于面者名满天下,而黑王相公亦声闻四夷,又何说欤?封侯,贵相也。
虎头燕颔万里侯,面方如田者亦侯。
曲如钩,例封侯,而猨臂之飞将军不侯,侯固无定相欤。
某人戊妇词云:「人言郎是封侯相,三十年来记不真。
一则空诸所有矣。
谓妇人必以其颀为美,以之作肉台盘,则未免于高;必以柳腰为纤,以之当肉屏风,则又嫌其漏。
东坡评书云:「短长肥瘠各有态,玉环飞燕谁敢憎。
」诚持平之论也。
手如柔荑,美矣。
若使二十年握梨花鎗,虽青葱可怜,亦木皮春厚矣。
齿如瓠犀,美矣。
若使十八姨吃桃花醋,虽玉丁不错,亦病叶秋零矣。
徐娘虽老,犹尚多情,亦与柏直狗、萧溧阳马同一浩叹耳。
相书云:男子行如摆柳者无威。
然如王恭、张绪,何尝不是美丈夫?谓女子口如吹火者多贱。
然如朱唇玉腕,似雾笼花,何尝不是好婢子?又曰朝中无重发之宰相,市上无大头之乞儿。
龟头有痣终须富,谷道无毛定主贫。
既以显而易见者为褒贬之词,又以隐而难窥者为吹求之说,何异纸上谈兵乎?若夫豕视狮吼,戒淫妒也。
香燕喜鹊,惩贪谗也。
颊上添三毛,弹碁发八势,体会入微也。
越石易似而难肖,瓠壶外泽而内鹿,形容曲尽也。
钉座梨虽胜于摇摇之悬风槌,碧鹳雀终不若噰噰之朝阳凤。
一时评隙,千古妙文。
总之,心庄则体舒,形端则表正,一定之论也。
有心无相,相逐心生;有相无心,相随心转。
转移之说也。
二者并存,不废可耳。
言语
言语不同,系乎水土,亦由习俗。
如齐之邱盖,楚之伙颐,固是方言。
若前人诗中之遮莫、底事、尽教、那得,词中之抵多少、破不刺、兀的不也么哥,或为发语,或为语助,皆然也。
中州之音为正,而谓作何曰抓。
江漠善操土风,而谓无有曰毛。
苏东坡以毳饭答人,畠饭终归无有是也。
又谓之曰冒。
余在黄州,肩舆打杵,在前者曰升,在后者曰冒,真堪大噱。
俚语习以为常,似亦有所本。
如滑稽系转注之物,乡言则曰滑流不稽。
干没,无润及之,如取他人,乡言则曰干出身儿,义意皆合。
金、元之什古,乃瘠人也,乡言则曰吃古哀。
活腊虎,赤色也,乡言则曰花睑虎。
吾图撒合里,大胡子也,乡言则曰胡图撒,小有异同。
大抵字音以仄为平者多,若一、七、八、十、黑、白、吃、席之类,虽京师亦习为平声。
至如以昨为糟饶反,帽为毛高反,以今为根金反,怎为杂假反,则惟吾乡为然。
村塾教读,则又以人为平者多,郎如久论语》第一篇中,若首章之日、学、习及四不字,《道千乘》章之节字,《弟子》章之三则字,《贤贤》章之竭字,《信近》章之辱字、失宇,《君子》章之食字《贫而》章之切、琢字,皆是。
以犯上之犯为去声,以远耻辱之远为上声。
以道生之道舆道千乘之道,孝弟之弟与弟子之弟,同读为去声,皆非也。
其下可以类推。
教者学者,相习不察,故六十前试场诗中,以平仄之误被黜者甚多。
今虽稍胜于前,而未能尽晓也。
沈约定四声,周舍晓以「天子圣哲」四声即不能甚分析,于平仄岂可不讲乎?昔赵鹿泉先生提学直隶,阅某县试卷诗中,有「大雅自不羣」之句,先生既抹之,批云也不怕人家笑话。
愧励之意,见于言外。
婚姻
有天地然后有万物,有万物然后有男女。
「男女以正,婚姻以时。
」《诗》所以美桃天之宜家,而刺螮蝀之无信也。
「酒肴洽比,婚姻孔云。
」世所谓亲党会茶者也。
「婚姻之故,言就尔居。
」世所谓投奔亲戚者也。
《尔雅》:婿父谓姻,妇父谓婚。
玉润冰清,诚为佳话。
若因妇翁为封禅使而得增秩,人笑曰此泰山之力也。
于是有泰山之称,遂衍为岳父、岳母,丈人、丈母、丈母娘。
唐萧嵩之子衡,尚新昌公主,上见之呼为亲家。
此世俗称亲家之始。
于是男为亲家公,女为亲家婆。
《周礼》:「地官少司徒掌建邦之教(流)「法」以稽国中及四郊都鄙之夫家九比之数。
」注:夫家,犹言男女也。
唐太宗诏:民男二十,女十五已上,无夫家者,州县以礼聘娶,贫不能自行者,乡里富人及亲戚资送之,皆以男为夫,以女为家,是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。
既谓之家矣,故乡人之娶妻者曰成家,呼其妻曰家裹的,未娶者曰无家小。
《南史》张彪谓其妻杨氏曰:「我不忍乡里落他处。
」谓妻曰乡里,亦家之义也。
古者男一二十而娶,女二十而嫁,若唐诏男女之年,似乎太早。
然可以普免天下之怨旷,亦未尝非仁政。
且惟阳盛,可以敌阴。
班姬《女诫》曰:「男以强为贵,女以弱为美。
」故谚曰生男如狼,犹恐其泜;生女如鼠,犹恐其虎。
《女宪》曰:「妇如影响(言顺从也)焉,不可赏。
」亦恐阴盛而阳不能敌也。
若媒人之言:女大两,黄金长。
女大三,黄金山。
则无稽之谈矣。
传曰:齐大非耦,又曰嘉耦曰配,怨耦曰仇。
《因果录》云:「今世为夫妻者,前世非大恩则大仇。
」可以包括众生。
然亦有久离暂合,冷落以终其身者,或小恩小仇之说欤?礼自纳采、纳吉、亲迎,而婚姻成。
乡人谓纳采曰下定,又曰下茶。
谓纳吉曰通信,又曰送吉期。
谓亲迎则曰大娶。
谓入赘曰倒踏门,谓无子招婿者曰养老女婿,谓以女与人为继妻者曰填房,谓娶再醮之妇曰后婚,谓娶妾曰置偏房,又曰搭偏厦,谓男子有外交者曰走花道儿,谓妇人之不贞者曰半掩门。
若乡人无知,冒凶而娶曰孝服,则为悖礼之大者。
男有聘仪,女有嫁妆,不过备礼而已。
先贤格言云:嫁女择贤婿,勿索重聘;娶媳求淑女,勿计厚奁。
吕新吾《小儿语》云:「买马不为鞍缰,娶妇不争赔送。
」奈习俗相沿,丈夫固然,妇女尤甚。
尝有夫妻以打烧饼为业者,门前看过嫁妆,夫曰:「造副嫁妆准值五百两。
」妇曰:「不值。
至多三百两。
」彼此坚执反目,夫捉妇发乱殴。
妇曰:「再添上五十两。
」夫犹不依。
妇负痛呼曰:「算他四百两罢了。
」旁观者劝曰:「只管打闹,炉上烧饼都焦了。
」夫曰:「坏一炉烧饼什么要紧?埋没了人家一百两银子,情理难容。
」郎此而观,鄙夫欣羡之眼,败家妇不足之心,合盘托出。
丧祭
生事、葬、祭以礼,事亲之始终具焉。
孟子曰:「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,惟送死可以当大事。
」曾子曰:「椎牛而祭,不如鸡豚之逮亲存。
」又曰「慎终追远」。
夫丧尽其礼,祭尽其诚,人子事死如事生之心也。
然必生时能以父母之心为心,则死时乃能体亲生时之心,而一切无过不及之弊。
丧祭之仪,载之久礼。
经,至详且尽。
而准今酌古,则惟司马温公《书仪》及《全人矩蠖》书中所载为尽善。
温公穴书仪》有两条:一为画影像不豫择善手,或病中描写,或瞑目追摹,全不相似,是以他人为父母也。
一为僧造念经超度,是视父母为有罪之人也。
所言最为恳切。
漠明帝诏曰:今百姓送终之制,竞为奢靡,生者无担石之储,而财力尽于坟土,伏腊无糟糠,而牲牢尽于一奠。
縻破积世之业,以供终朝之费,子孙饥寒,绝命于此,岂祖考之意哉?梁刘敌曰:子羽沈川,汉伯方圹,文楚黄壤,士安麻素。
若从四子而游,则平生之志得矣。
且张冀止用幅巾,王肃惟盥手足,范丹殓毕便葬,奚珍无设几筵,文度故舟为椁,子廉牛车载枢,叔起诫绝坟陇,康成使无卜吉。
此数公者,尚或如之,况于吾人,而敢华泰。
又顾宪之临终,敕其子曰:汉明帝天子之尊,犹祭以杆水脯糗。
范史云烈士之高,亦奠以寒水干饭。
况吾卑庸之人,其可不节衷也。
朔望祥忌,可权安小床,暂设几席,惟下素馔,勿用牲牢,蒸尝之祀,贵赂罔替。
备物难辨,多致疎怠。
先人自有旧典,不可以阙。
自吾以下,祀止用蔬食时果,勿同于上世也。
示人之子孙四时不忘其亲耳。
孔子云:「虽疏食、菜羹、瓜祭,必齐如也。
」本贵诚敬,岂求备物哉。
观斯三者,古人岂自甘菲薄乎!盖其所虑者远,恐不肖子孙一遇大故,茫无主见,或目艳世俗之纷华,或误听旁人之怂恿,遂倾囊为孤注,致负债而莫偿,将来必至当丧葬而不免稽退,逢祭期而无所措辨,不得已为矫枉过正之论,使取法乎上,仅得其中耳。
京师事近繁华,毕竟识见眼界较乡闾为阔达。
有丧事家,先来唁问,开吊之日,奠分赙仪无论多寡,从未有扰酒食者,主人亦不预备,此最合乎情理。
吾邑城内亦然。
林亭离城仅四十里,而有迥异者。
如城内知客,客来不接至门外,自入门至内,以至送出门外,俱是此一人照管,故有长解之诮。
知客若少,则一人甚劳。
芮飞莽外舅述《知客歌》云:「鼓儿波波,两脚走如梭。
拱手仰面笑呵呵。
进门演礼让坐。
猪羊二肉一齐吃,烧黄二酒任意喝。
归家坦腹尽摩挲,我的腰疼腿疼实难过。
从今再也不去作知客。
」林亭知客,客来若不接出大门,则客立而不入,自外至内,俱有人迎候,故有短解之诮。
来吊客吊后走去,临食时,多人分头去请,来则鼓乐迎之,上席奏曲侑之,散仍吹打送之。
昔有人作。
西江月。
云:「盼得一声告奠,快把地方先占。
三百铜钱小分资,落得长吞大咽。
吹吹打打笙歌,整整齐齐席面。
孝子一遍谢不周,还说将他怠慢。
」夫以素服哀吊之日,而乐酒醴笙簧,非礼也。
以衰麻可矜之人,而责其跪拜礼数,非情也。
当初必有作俑之人,其后遂成为风俗,不如是则羣起而攻之,乡咱亦何可尽从。
以卓然自立之士夫,凡事宜各行其是。
况当大故而随俗披靡,不能改此陋习,虽名为读书人,与乡愚何异哉,余以林亭丧事有数端必不可从者。
如亲死之日,郎倩僧道念倒头经,逢七念经,送三、送殡用僧道鼓吹,必不可从一也。
送三之夕,妇女步行送灵牌至五道庙,必不可从二也。
入殓择时,不与化命相冲便是,必请阴阳定时,虽暑月亦不敢逢,及出殃、迥煞等说,必不可从三也。
有可从减免者:送三之夕,不必街上设位行礼。
逢七只可家祭,不受外礼。
择葬日,以与山向、化命、主祭之命不冲便是,断不可细讲,以致稽迟。
开吊一日,除远亲外,本镇远近朋情,俱不送讣,不受礼,不备席。
辞灵家祭三献礼,似可并行。
侑食时不必彻烛合门,幡、缴等类不必多设,影亭亦不必用,恐致损坏。
涂车、刍灵,自古有之,有便是了,多亦何益。
普贤有棺无椁,总斟酌乎年纪时势而为之。
死者入土为安,非定以有椁为孝也。
清明、除夕之祭,酌可五簋、八簋,其余时节及忌辰,酌可三簋、五簋。
荐时食则勿忘。
大约如此。
若徒悦他人之耳目,转无以安地下之亲心,非为人子者所当出也。
余老且病,故因论丧祭,以示后人为圭臬。
士
孔子曰:「士志于道。
」曾子曰:「任重而道远。
」孟子曰:「无恒产而有恒心者,惟士为能。
」又曰:「尚志。
」居仁由义,大人之事备。
然则士为四民之首,其所以博闻敦行,以希贤希圣为归者,顾不重哉!古者选士、俊士、造士,皆自命乡论秀始。
今人谓生员为秀才,又曰秀士,乡人有斯文一脉扭扭捏捏之称。
在昔公山、正礼、崔绦、孙权,俱举秀才,大抵皆瑰奇卓荦之士。
若杨素谓周孔复生,犹不得为秀才,其言虽侮圣,而当时之名重可知。
其后学使巡试,乡会开科,自秀才、贡生、举人、进士,递而上之,总之不离乎士者近是。
吾邑自前明城内多砥节励品之士,以后人才蔚起,科甲不断。
若林亭则东陈西李,科举间有其人,惟少甲科,传闻尹家■<瞿阝>曾有朱姓者。
考《县志》:朱霖亿,系乾隆丙辰进士,或即其人欤?蒋砺堂相国,幼随封翁临皋先生寓居林亭,乾隆癸卯膺乡荐。
其族侄德舆,酒狂也。
为贺联云:「秀才既去酸遗在,进士将成大已来。
」次年联捷,是甲科之始。
然终是侨寓,非土住也。
嘉庆己巳,先勉斧兄捷南官,西街韩柏中武甲科。
乡人有言曰:文进士,武进士,起头进士;南虚呼,北虚呼,拉手虚呼。
虚呼者,当时人之绰号也.于此可见进士之难。
然而村庄中有刘举人庄、张举人庄,其来已久,似乎表宅里树风声,亦难能而可贵者。
以余幼时所见,林亭之地,家弦户诵,大约有专馆延师教读者十数家。
郎附近村庄,多习儒业,故人胶庠、食廪饩、贡成均者,概不乏人,七十年来,渐式微矣。
吕新吾《小儿语》云;「非读书,不明理。
耍知事,须读史。
」蒋霁园师述明人语云:「既成童,经义通。
秀才半,纲缢乱。
」皆言古人绩学工夫,有志于根柢之学,非徒向高头讲章、新科闱墨中求生活也。
农
盖自神农作耒耜而农器成,后稷教稼穑而农事举。
.服田力穑,乃亦有秋,励勤农也。
不服田亩,越其罔有黍稷,惩惰农也。
《周礼》:「三农生九谷。
」故《豳风》、《无逸》备陈稼穑之艰难。
其后设力田之科,申劝农之令,所望于农者,意至切也。
吾邑地势,形如釜底,旧志以「盐为国宝,在水中坻」为县名。
乾隆年间,洪邑侯肇懋重修县志,以雍正九年既分出宁河,则盐为彼处所产,乃以「稼穑维宝,如坻如京」改正之,亦为人作丰年之意也。
但地洼,不禁雨潦,故人秋鲜得收成,若淳于髡所谓满篝满车者。
农夫颇不吝豚蹄之祝,无奈瓯篓少而污邪多,未能偿所愿也。
乡谚云:十年高下一般平。
盖言以十年权之,或丰歉可抵如一,而未能信也。
方大雨时行之秋,如盆倾者,一昼夜便潦。
故庚戌大水,徐邑侯定邦有诗云:「五日霪霖害岁丰,一年辛苦又西风。
大犹有憾非今我,行所无心是太空。
不惜散衙营窟裹,剧怜播种乱流中。
救荒自愧无长策,百室何妨为送穷。
」亦仁人之言也。
昔娄师德体硕,不能遽步,李昭德迟之,志曰:「为田舍子所留。
一师德曰:一吾不田舍,复在何人。
」许敬宗劝立武昭仪曰:「田舍翁剩收十斛麦,尚欲易妇。
一田舍子印乡言庄稼人,田舍翁即乡言庄稼老儿也。
故以业农为可耻者,师德之罪人也。
以农夫为可薄者,敬宗之苗裔也。
无论餍膏粱者不辨菽麦,居华屋者未见沟塍,郎瞻蒲望杏,犹须知种棱之后先,犁雨锄云,几费阴晴之占验。
盘中之餐,粒粒辛苦,知之者几人哉,吾家先世业农,曾祖双全公,始居张五店,继迁独峰窝,再迁林亭口,年已八旬,且市集不便耕种,乃推田地以与人,而勤俭之训,则世守之。
余三十岁以前家居时,每年麦、大两秋下庄查稼,于某庄某地获多获少,大约估计不甚差错。
四六开抽,庄佃得其六,我得其四,如每亩可获五斗,则抽子粒二斗。
讲粮时犹惜佃农之勤苦,让去一半升,率以为常。
乡言云:美产年年有,不入一人手。
有土此有财,悖人财不久。
又云:少抽半升,多养一年。
俱可为贪得之戒。
盖一家一岁之用度,无不藉资于地土之所入。
今食指日益,费用日增,丰收尚可支持,否则未免拮据,大约从俭入奢易,从奢反俭难。
追念先人创业之艰辛,未尝不三叹息也。
圃
《周官》以九职任民,次日园圃,毓草木。
注:种果窳日圃。
言草木者,包括之语也。
朱注:《论语》学圃。
种蔬菜日圃。
专一之语也。
圃有藩者谓之园。
《诗》曰:「折柳樊圃」,又曰:「无腧我园。
一盖有藩而偷窃作践之弊皆可防,不但虑羝羊之触也。
乡间之园不尽有藩,且不谓之圃,而只谓之园。
其在村内者,则为随庄窠之园子。
庄窠者,所居之室基也。
园在后者,即房屋之隙地,在前者,则隔街之空场。
各家之园,与居室宽广尺寸相齐,不容侵占。
其在村外,则为附田之园子,较田稍高,与河沽相近,以便取水。
立冬、小雪之间,以柳条大斗两边系绳,二人对立于龙沟之两旁,戽水浇之,顺园之水道,分注均流,无所不到,谓之打凉水,备来春之下种也。
天旱时亦如之,谓之上水,以代雨也。
吾乡之园,向多春种麦秋种菜,今则种麦者少,种蒜者多,为其利厚于麦也。
春日农谚云:雅麦种亩半,熟了好吃碾碾转。
碗豆种几沟,小满开花芒种收。
要好汉,吃饼面,种了大葱种老蒜。
早养儿,早成家,多种韮菜拔丝瓜。
秋日谚云:头伏萝卜末伏菜,尖头蔓菁大头芥。
菜三菜三,三日露尖。
水菜水菜,一冻便坏。
录之以见野老之体验。
收生婆者,六婆之一也。
心黠而口利。
有业园叟,家道饶裕而无子,纳妾乃生女,颇不乐。
婆曰:「先花后果,一定之理。
且种豆得豆,种瓜得瓜,老翁可曾种扁豆而得壶卢乎」?逾两年又生女,叟愈愤懑。
婆曰:「花有重开日,天时也。
人无再少年,人道也。
且树密多收果,梢头结大瓜,老翁趁此精力,盍再购一房,以圆多育。
」叟如其言,数月便生一子,心虽喜而不能无疑。
婆曰「亏老翁种了一辈子的园子,把歌儿都忘了。
桃三杏四梨五年,枣子当年便遢钱。
」木性然也。
枣子者,早儿也。
早养儿,早得济。
正月入门八月养子,恰与枣子之春种秋实相符,何疑之有。
叟曰:「所言也是。
但汝何以知这些种园话头?」婆曰:「不瞒老翁说,我新嫁者,也是种园之老头儿。
」俗语云:八十妈妈嫁到菜园里,只图吃好菜,不图养孩子。
这些话头都是老头儿舆儿孙辈所念诵,我耳熟焉,故能详也。
工
《考工记》云:「国有六职,百工与居一焉。
审曲面执,以饬五材,以辨民器,谓之百工。
」又曰:「材有美,工有巧。
」工者,攻也。
专治而能精也。
工者,功也。
制器以成功也。
又曰:「守之世谓之工。
」盖必世守其业,而后能工。
若良冶之子,必学为裘;良弓之子,必学为箕。
则其习见而能之余事,非舍弓冶之本业而为箕裘也。
乡间工不能备,凡攻木之工七:乡人则轮、舆、匠、军、梓间有之,弓、庐无有也。
工金之工六:筑、冶、锻、桃或有之,凫、桌无有也。
攻皮之工五:鲍、裘谓之毛毛匠,治韦谓之皮匠,外有来者,函、辉无有也。
设色之工五:画、绘间有之,钟、筐、慌无有也。
搏埴之工二:为陶为旗,则烧砖瓦盆罐者皆有之矣,京师谓木作、瓦作,乡人则曰木匠、泥瓦匠,或单曰泥匠。
京师以一匠二夫,乡人则曰大工小工,不拘人数。
京师木料全包者多,乡人则六十年前尚或有管饭给工钱者,今无有矣。
或计日工,曰卯子活。
或止包工不包料。
京师一切应用家伙,匠人自带,乡人则全系主人预备。
京师造作省事省心,乡人则不胜其烦琐。
故土木之工非可轻动也。
然灰土砖瓦木料郎麻刀等物,俱系自置,终究坚实耐久。
惟工人之巧拙不同.语云:拙匠人,巧主人。
盖必自定主见,勿为其莠言所惑,方可奏功。
否则不但多劳,而且多费。
县城内有(木冉)木作,或者较巧。
乡中亦间有二一能干者。
六十年前,若龙姓之刻字雕花,张姓之油漆彩饰,胡姓之小器作,俱尚不劣。
若文昌阁下之柱,糟朽尺许,殊难为力。
有尹姓者视之曰:「此不难。
」照朽柱之围圆长短作好,用长桅木上抵,梁头,下以巨板入之,多人扛之,梁起寸许,将朽柱锯断,新柱安接,人始歇力,居然完好。
乡人选扬言曰:好个尹师傅,抽梁而换柱。
又新中举人者,门前立竿,计长六丈,根围二尺许。
劣木匠搭木架,以绳系竿首,用滑车打之,竟日而根不能动。
有张匠者视之笑曰:「如此立竿,无进步矣。
」教以先将竿根放倒就槽,再用绳缚竿首,人立木架上拉之,竿渐起,而根人槽,巍然直立矣。
乡人又言曰:好个张师傅,竿头有进步。
其实前换柱者,京师谓之打箭,乃常用之法。
后立竿亦系自然之理,特愚者不知耳。
故谚云:世上无难事,只怕有心人。
又曰:戏法人人都会,各有巧妙不同。
衣工
织绖者,妇人之事也。
《诗》曰:「掺掺女手,可以缝裳。
」赋俭也。
《礼.内则》:妇事舅姑,右佩箴、管、线、演,衣裳绽裂,纫箴请补缀,劝孝也。
古乐府云:「蚕桑苦,女工难,得新捐故后必寒。
」质言之也。
唐人贫女诗云:「苦恨年年压金线,为他人作嫁衣裳。
」喻言之也。
总之,不离乎女工。
自男作衣工,俗只谓之裁缝。
而踵事增华,日甚一日。
七十年前土口乡有吕五福者,于瓜葛中为晚辈,人颇诚实,工亦坚致。
其时只裙袖偶用镶边,且裁翦之余,一丝不苟。
尝言以男子为妇人之事,已不如人,尚敢作孽以留后世因乎.今京师之衣工,一衣自三镶以至五镶,其工费数倍于本身,即幼孩之衣亦然,则真作孽矣。
乡人效之,谓之三圆五滚。
昔年与赵象莽亲家愤激言之。
象莽曰:「以足下之才之学,而能禁其不三圆五滚乎?」男子耳食,妇人目衣。
入眼印心,圆圆滚滚。
盖性命依之矣。
因诵人一绝云:「授衣时节又寒号,补缀搜寻布缕条。
瓮底尚余半升米,且赊三尺狗牙螩。
」
食工
衣工既日就奢华,食工亦愈流而愈下。
京师厨役招牌,离不了「包办南席」四字。
那知食性不同,地产各别乎?人莫不饮食,鲜能知味,已论定千古世情。
《随园食单》内各条,俱有可取,而其颠扑不破之语,则惟「有味者使之出,无味者使之入乙两言,唤醒耳食目食者不少。
否则虽盘椀一席不能容,徒暴殄天物耳。
亦何益之有哉!乡间不能家畜厨役。
县城旧绅家,半用女厨,如王达斋襟丈家之梁五妇,善炙肉不用叉烤,釜中安铁奁,置硬肋肉于上,用文火先炙裹,使油膏走入皮内,以酥为上,脆次之,吝斯下矣。
蟹肉炒面亦佳。
芮宣臣明经家之高立妇,善煨肉,大约硬短肋肉五斤,切十块,置釜中,加酒料酱汤,以盎覆之。
火先武后文,一炷香为度,色香味俱佳,不但熟烂也。
余幼时家用谢魁,亦善炙肉,炙鸡亦佳.林亭有红白事家,日至数十席,惟王姓厨父子兄弟三四人,同力合作,绰有余裕。
其时席面用四大椀、四七寸盘、四中椀,谓之、四大八小。
所用不过鸡豚鱼蔬,而必整必熟,无生吞活剥之弊,亦属能手。
今则改旧生新,用小碟小椀,杀生耗财,其作俑者当为罪魁。
有孙功臣者,不善广席,一两席颇精洁。
有某欲食全羊,羊甫杀,而客欲登席。
渠慢应之曰:「只管请入坐。
」先以烧尾、爝腰、泡肚之类下酒,渐次烹煮终席,亦良技也。
其子孙科能世其业,作鱼腐以紫蟹黄为馅,鲜嫩异常。
尝供役盐店,司内事丁某,颇讲饮锲,尝言其所作羹汤,清而腴,其「有味能使之出乙者乎?所制盐豆数枚,可下酒半壶,其「无味能使之人」者乎?
草帽工 #
古人云:「首戴茅蒲」,又日青箬笠,皆以蔽日避两也。
南人多用竹笠。
北方则麦莛编成,谓之草帽子。
每当麦秋后,收麦之家,亲属来投,莛杆去根作柴,去粗皮及黄不堪用者,为滑秸,可以和泥。
爬梳之,选择之,其中最精白者,掐辫子,用丝线编细草帽。
圆屋宽檐者,谓之马连波,高屋窄檐者,则曰香河高。
望去无一点瑕疵,若无缝然。
尤好在戴久而檐不垂。
约值斗酒十千之数,其次递减。
此六十年前之物值,今则无是工,亦无是物矣。
粗者家常戴用,并编无屋帽圈,男妇皆可戴用。
某作歌曰;「麦子剃了头,齐把莛杆投。
掐成辫子编作帽,贱者卖几百,贵者买几吊。
粗粗刺刺不卖钱,编了草帽编帽圈。
男戴草帽耕陇畔,妇戴帽圈来送饭。
稚子戴了去放牛,老翁戴了上渔舟。
归来共饭黄昏后,数数帽圈彀不彀。
」
笆工
余在湖北时,屋皆椽上排瓦,而风不掀,或曰风软;雨不漏而雪漏,不知何义。
京师于椽上安单苇薄,窃瓦不数年,便糟朽而易漏。
家乡盖房,于椽上铺席一层,再加苇笆,方抹滑秸泥二层,干始宏瓦,可支数十年不漏。
其笆拣好坚实之苇,连皮全用,以绳编成。
笆约厚几寸,故能耐久,然其工亦有优劣。
惟北街赵某最善,故有「趟五来打笆:细活」之语。
嘉庆元年,年巳八旬,老民例给项带,伊颇艳心,而衙门不能无费。
向老妻索取素蓄,其妻恚曰:「辛苦了一辈子,留作棺材本,为此用去,你是疯了是傻了,」某正色曰:「妇人家晓得甚么,我花了这几两银子,你就是夫人了。
」传以为笑。
乐工
女子二七而天癸行,妇人七七而天癸绝。
村妪常言曰:彀不彀,四十六。
四十七、八,善个老拉瓜。
四十八、九,还养一个吹鼓手。
不知作何解。
或曰取莱衣歌舞,或曰以鼓乐送终,二说可以并存。
世俗红白事俱用吹鼓手。
谓之鼓手者,五声非鼓不和也。
谓之吹手者,吹虽甩口,非手按之不成声,亦犹书手、炮手之得名也。
乡言则谓之楼儿上的。
不知何说。
京师此工不过敷衍了事,颇不耐听。
附近乡邑,亦皆不及林亭。
凡大套曲牌,及零戏曲,俱能节奏得宜,器具既精,声响自别。
昔年北街王姓最善,其子王斌,尤善竹音,乡间戏场每邀之作随手,后遂为梨园司鼓板以终身。
客工
九职任民,终日间民.无常职,转移执事,谓佣作于人,转徒不定也。
说部中以服役不常者为客作,如乡村造屋合庄助工,农夫种田雇倩短工,皆是也。
市集家有红白事,所需人多,大半为伺候宾客之用,家人不足,向友戚家借用。
或另有此等执事之人,则谓之客工。
其久惯是役者,不但一切礼仪品物预备详尽,郎铺陈扎彩等事,亦莫不娴熟。
且本家物不能足用,某家何物何器,知之悉,而借贷亦不至于龃龉。
林亭善供是役者概不乏人,有王福贵者,尤为诸人中之翘楚。
其兄弟三人,本张孚尹为元氏县广文时买来之奴子也。
幼名大小、二小、三小。
长福禄,稍拙;次即福贵;三名福长,最诚实。
尝从侍某县令,亏短库项,入狱勒追,限一年赔完,否则祸且不测。
其主日夜忧泣,福长跪请曰:「限虽定,为日尚长,忧泣何济于事。
向日同寅亲友中,尽有可以告贷者,请主人多写恳切信函,福长愿往各处投递。
倘或天假之缘,得以不逾限期,未尝非福。
」其主勉从之。
临行,并嘱狱卒善视之,归来必当重酬,遂賷信而去。
跋涉远道,艰苦备尝,于其主之素为关注者,戆之若肤受之灾。
或稍为推辞者,不惜为秦庭之哭。
甫半年,而得如所亏之数以归,竟得末减,尚赢余二百金。
其主感激,欲分半与之,屡辞不受,不得已而受五十金。
归家,购田数十亩,渐以小康,其子孙亦能务本业。
三十年前,同乡友为余言。
果能如此,则又客工中不可多得者也。
而天之报之亦不爽矣。
商贾
《周官》以九职任民工八日商贾,阜通货贿。
《说文》:「商,行贾也。
贾,市贾也。
一日坐卖售也。
」窃以经传中商贾字之义意,有可以观其会通者.如《易》之《兑》卦日商兑。
注:商者商量裁制之谓也。
故市之交易不成者,则曰请迥来咱们商量商量。
又兑为得财物备皆喜悦也。
又她易之意。
唐丁芝仙诗云:「十千兑得余行酒。
」今之钱店则曰兑换银两,货店招牌则曰发兑某项货物。
且俗言买卖人要有七分纳气,三分和气,皆与商兑之意相合。
《漠书.律历志》:「商者,章也。
物成熟可章度也。
」《尚书纬》谓刻为商。
《仪礼.士昏复》注:「日入三商为昏。
一日未出、日没后皆二刻半,云三商者,据整数言也。
《正字通》:商乃漏箭所刻之处,古以镌刻为商,所云商金、商银是也。
则金银者亦系商所通用也。
《书》曰:「肇牵车牛,远服贾。
」如今之载货赶外集是也。
《诗》:「贾不售。
」郎今之所言这样好东西卖不出去是也。
若《左传》「吾焉用此以贾祸」,「欲勇者贾余余勇」,则皆作买字解。
又去声曰贾,《类编》:「售值也。
」今之铺面,或曰物值时贾,曰货真贾实,曰言不二贾,曰目下一言为定,早晚时贾不同。
音虽异,而与坐贾之义亦相关也。
《考工记》云:「通四方之珍异以资之,谓之商旅。
」珍异者,乡人所谓宝贝东西也。
惟通都大邑骨董珠宝各铺则有之。
若《王制》所云「锦文珠玉成器,不粥于市」,不能也。
他如用器不中度.布帛精粗不中数,幅广狭不中量,五谷不时,果实未熟,禽兽鱼鳖不中杀,亦不能不粥于市。
然因而挑斥之,得以省贾,则乡人所谓东西不是一样,贾儿上取齐者。
若衣服饮食不粥于市,指已做成者而言也。
郎以林亭论,昔年无卖估衣者,今则不但外来之商贩,即质库之不能出脱者,亦零星卖之矣。
昔年之小饭铺,不过逢市集之期,卖麻花、烧饼、活络之类,今则有小楼之名,肴馔点心,且包办酒席矣。
昔年无卖茶者,今则茶铺不止一家矣。
大约习俗之奢.一人谓始于懒馋游惰之男子,吾则谓实始于好吃懒作之妇人。
尝闻善说媒者曰:某家女上炕是翦,下炕是铲。
吃饭穿衣,一概全管。
又语曰:裹壮强如表壮。
否则是家之蠹也。
商人重利,只要有买的便好。
故余幼时,林亭绅士居十之七八,今则昔之房屋,大半改为铺面矣。
或曰幸有人用作铺面,可以不至卖折货,则街面上尚算整齐,然而亦无可如何之论也。
可胜感哉!
医
《素间》载:黄帝坐明堂,周雷公以医道。
答以知而不能辨,医岂易言哉!神农既教民种五谷,而又尝百草。
盖知善食则谷能养人,不善食则谷能病人也。
故乡言云:吃五谷杂粱,保不住不生病。
病不用药者少,遂不能不用医。
《易》言「勿药」,《诗》言「救药」,《书》言「药不瞑眩气未尝言医」。
《礼》则曰「三世乃服」,「十全为上」。
虽言医而不可轻试之意在个中。
夫洞视垣方,何可多得。
《难经》云:「望而知之谓之神,闻而知之谓之圣,问而知之谓之工,切而知之谓之巧。
」漠郭玉曰:「医之为言意也。
」唐许允宗曰:「医者,意也。
」思虑精则得之。
望、闻、问、切而不能知,或强不知以为知,遂以意为之,鲜有不败事者。
东坡云:「学书纸费,学医人费。
」费字深可惧。
俗谓医曰郎中,延医曰请大夫,不解何义。
或亦如业萝发者之谓待诏,仓场给役者之谓舍人欤?家乡则谓之药方,盖指其所肄业也。
故村认曰:吃饭先暍汤,不用请药方。
萝卜上了街,药方把嘴撅。
与仓公视人病虽难愈,而夙昔好食粥,尚可多延时曰;说部中「一丸萝卜火吾官」之言相合。
若去野葛而代以乌喙,但有远志,不在当归,弃苏合之丸,而取蜣娘之转,訾以昌阳引年,欲进其稀苓。
虽是喻言,而皆可以为用药者之证佐。
如今之二陈、二冬、三品、四物、四君子、五圣、六味、七宝、八珍、九转、十全大补,虽踵事而增,尚能归于一路,不至杂乱而无章。
许允宗曰:「病与药值,惟用一物攻之,气纯而愈速。
」今之人不善为脉,以情度病,多其物以幸有功,譬猎不知菟,广络原野,冀一人获之,术亦疎矣。
一物偶得他物相制,不能专力,此难愈之验也。
所言切中时弊。
宋罗必元移真德秀书云:「老医尝言伤寒坏证,惟独参汤可救之,然其活者十无二三。
先生其今之独参汤乎,」亦喻言也。
今医病者至无可如何之候,则曰只好用独参汤,俗所谓救命谎者是也。
京师地大,当不乏良医,有缘者或一遇之。
乡间以余所见,如蓟州王天行之善缄灸,本镇张展成之医痘疹,崔某虽号催命判官,而医痰症具有成效。
玉田周祥瑞在对宇设瑞草堂药店百余年,至彼已三世矣。
虽不著名,亦尚平妥,且不分门户,有求辄应。
家乡固热有若京师之与马钱者。
幼时至其店,见东西两药匮,大书「将军府国老家」六字,问之。
曰;「将军者,大黄也,国老者,甘草也。
」其匮上则大包堆满。
问是何物?曰:「也是甘草。
」问何其多?曰:「甘草能解药毒,和药味,用处最多故也。
」有人曰:「非也。
盖包内皆干草,以装门面者。
诸药店皆然。
」余未之信也。
汉军蒋德舆,酒狂也。
寓西街,腊月廿七日,市集热闹,早饭半醺后,出门逛集,过东邻某家,无人迎候。
适口渴,见几上盖碗中有淡茶,一吸而尽。
出而肩摩蜂拥,至瑞草堂大呼曰:「周二哥,了不得,挤煞了,幸而林亭有几座药店。
不然,人从人上走了。
」坐定,睨视药匮,复仰视匮上,笑曰:「将军府养马必多,国老家也有几匹瘦马,饿了齐啮匮中国老,啮尽,以匮上之国老继之,又尽,则啮将军。
其马于是大泄,至于倒毙,而马勃败鼓之皮,不可胜用矣。
」正谈笑间,东邻某遣人追来,曰:「怎么了,家主病亟,煎得独参汤置几上,如何偷吃了,躲到这裹?德舆叱曰:「何事大惊小怪。
参几何?」曰:「一钱。
」笑曰:「一钱参入我腹,半日毫无动静,其伪可知。
且尔主之病,非参汤所能愈。
周二哥将将军、国老各包三钱,携与尔主服之,必当霍然。
若要原物,俟我明春上京买来奉还可也。
」
卜
《礼》曰:「龟为卜,荚为筮。
所以使民决嫌疑,定犹豫也。
」故曰「假尔泰龟、泰筮有常」尊之也。
「疑而筮之,则弗非,日而行事,则必践」信之也。
曰:「卜筮不过三,卜筮不相袭」,戒续乱也。
大抵诚则灵,不诚则不灵也。
传曰:「卜之不吉,筮之吉」则曰「筮短龟长」,又曰「卜以决疑,不疑何」。
至于投龟诟天而呼,大抵问之正者则应,问之不正则弗应也。
春秋时龟筮并用。
秦焚书,以《易》为卜筮之书,得独存。
《汉书》有《龟荚传》。
唐张公谨有抵龟而叹之语。
以后龟不复见。
筮之用尚存,通谓之卜,而数术多端。
若子平、六壬、飞星、拆字之类,不可枚举。
居肆者曰命馆,设几者曰命摊子。
古之乐师,能审音声以知吉凶。
今之瞽者,亦假歌唱而兼掐算,有唱求财望喜之歌者,有以木槌击小钹者,名为报君知,乡人不知,但曰打铛铛碰点儿。
又曰瞽者口,无粱斗,谓其不足信也。
然亦间有十中二三者。
若吾邑王睛川明经之打盘,先东亭兄曾亲试之,其灵验可与山右之蠢子数相衡。
近日方又山观察亦善卜课,随意说二字,便有课语三句,近似《易林》。
今秋乡试,卜宝坻中五人,中有渠之一老友。
迨榜前又占课,语有「天各一方」之句,发榜,则其郎君学伊,一方也;马联芳,一方也,侄孙德坊,又一方也。
其一则为五十岁以外之芮斯振,所谓老友是也。
止四人,及副榜题名出,有王静寿、邵承照二人。
盖以二人凑成一人,则五人之数亦验。
然总不能及正阳门关帝签之灵,其见诸说部者不可胜纪。
以我所自求者,如嘉庆庚辰春,任内阁典籍时,求签云:「随分堂前赴粥擅,何须妄想苦忧煎。
主张门户诚难事,百岁安闲得几年。
」至四月,张鹿樵前辈授河东观察,余适承乏侍读,所谓主张之门户也。
鹿樵前辈尝戏为联句云:「日边清要无双地,天下穷忙第一官。
」不得安闲之语亦验矣。
道光乙酉两儿乡试,榜前求签云:「来年耕稼苦无收,今岁田畴定有秋。
况遇太平无事日,士农工贾百无忧。
」及榜发,同膺乡荐,座师为姚秋农先生文田、玉研农先生麟、顾晴芬先生皋。
不但名号显然,而玉官工部,顾署农部,可谓灵矣。
余敬拟一联云:「何所求而来,欲向都门寻正路;如其意所出,不教人海入迷津。
」
乡保 #
《周礼》党正注:「五百家为党。
」正,其长也。
《风俗通》:汉家因秦,十里一亭长,言一亭之长率也。
陈、楚、宋、魏谓之亭父。
汉《食货志》:高祖颁新令制人,五家为保,保有长。
保五为闾,闾四为族。
皆有正。
畿外置里正,比闾正,党正比族正,以相检察。
隋大业末,刘义节补晋阳乡长。
《墨子》乡长惟能,壹同乡之义也。
宋王安石变募兵而为保甲,十家为一保,选主户有干力者为保长。
五十家为一大保,选一人为大保长。
十大保为一都保,为众所推服者为都保正,又以一人为副。
此乡长保正之由来也。
后则统名为乡保。
吾邑分四乡。
南为广川,辖里五,曰:和乐、好礼、尚节、宁海、嘉善,计八保,共一百四十九庄,乡长五人,保正六人司之。
北为望都,乡辖里五,曰:安成、务本、广孝、进贤、新得,计八保,共一百一十九庄,乡长、保正各六人。
北为渠阳,辖里五,曰:善教、厚俗、新安、崇智、得义,计十三保,共二百三十四庄,乡长九人,保正八人。
东为海滨,辖里五,曰:慈恩、孝行、兴保、居仁、承化,其孝行、兴保、居仁、承化四里,凡十四保,共三百一十三庄,计乡长八人,保正十一人。
余居慈恩里之林亭口,盖巨镇也。
为庄凡九十有五,乡长一人,保正二人分司之。
以余幼时所见乡长、保正,为张宝山、邢书二人。
以后其子接充之,张之孙亦接充之,至今则屡易矣。
斯役也,其稍有基业之人不肯昂,郎必不得已而为之,亦不能久。
非小有才干之人不能为,而为之终不免于徇私。
乡人直谓之曰土地,新充者则贺土地,为土地作生,为土地演戏,类皆本保之人。
或曰:东庄的土地到西庄不灵,非所属故也。
又曰:黄土坎儿的保正管地宽,谓包揽官事者也。
大约忠实者少,狡黠者多,亦有欲藉绅士以为光宠者。
昔闻一乡保多方先容,请得本街绅士数人,盛设饮馔。
酒阑人散,过邻家,某立门首前拱揖曰:「诸位请到舍下献茶。
今日可吃了一个响(乡)饱(保)。
」谵而近于虐矣。
优伶
粤自伶伦作乐,懈管初调;师旷审音,楚风不竞。
孙叔敖诣谋燕翼,优孟衣冠;唐天宝教演霓裳,黎园子弟。
乃有传奇词客,按旧谱以翻新;唤起古人,俾现身而说法。
蔡中郎《琵琶记》,写不尽离合悲欢;杜太守《牡丹亭》,不过是存亡梦幻。
他若《西厢》、《西楼》之曲,《十种》《百种》之编,领异标新,夸多鬬靡。
须知生、且、净、末、丑,皆以老郎为傅,惟净、丑为高足,故能醒同光双陆之痴;燕、赵、晋、秦、吴,区分戏子之班,独燕、赵为上乘,所以助慷慨悲歌之兴也。
忆少年之游览,听日下之笙歌。
大栅栏戏馆似酒楼,高悬望子;好朋友囊钱会茶票,先看招牌。
新来脚色,今日全包;除去传差,明朝准演。
于是徐步者雁行,捷足者蜂拥。
先至后至,宾主不分;上场下场,地方自定。
楼池三面,指望着青山白雨,待拍红牙;锣棒一声,出来了金带紫袍,未携翠袖。
黄钟为万事本,律吕中那有二黄,白雪作太平谣,扮黛装何如三白。
时则有若宜庆、翠庆,昆、弋问以乱弹;言府言官,(京班半隶王府,谓之官腔,又曰高腔。
)节奏异乎淫曼。
无奈曲高和寡土八十年渐少知音;人往风微,寻常辈难为嗣响。
若坛王者,庶几续霍六之香火,一旦冷似炉灰;关安子,可以继萧四之开斋,此际空余肉粥。
大头冠唱《油壶卢》,两桶酒容易吸干;铭德子当《货郎儿》,八条绳几乎喝断。
嘟噜胡、馅儿饼,人以声传;秃大汉、胖三妞,技因形肖。
长城下哭来宝带,王七与毛四擅长;破击中书内黄金,邢二与苍儿继美。
一息犹存不少懈,可怜郝五、陈三,两人努力可相当,的是邵三、赵五.柴官儿、长套儿,气魄沈雄;三丁儿、马七儿,喉咙响亮。
闻当年李桂官、韦二旦,品题声价,曾空冀北之群;迄今日老联喜、常二格,冷澹风情,犹是溧阳之马。
黎面目难邀顾盼,老排场不合时宜。
几人尚在,一部仅存。
慨息京班,追思里曲。
则有市庙酬神,秋田报赛。
戏一班写来四日,足用烧盐;夜八出约以二更,消磨油烛。
村裹迓鼓,无甚行头;台上吹箫,亦有唱手。
铁勒奴声如雷发,争认金牛;颜佩韦气可腾云,羣夸野马。
守门杀监,宋老维肝胆俱佰;醉隶判奸,孙丑子音容逼肖。
老生则奎来、全友,副净则史侉、京张。
王成子之《刘二官扣当》,稍逊熊儿,尹多儿之《乡裹婆探亲》,不输鱼子。
烟云过眼,高下在心。
若夫西梆一响,班号披缸;朔雪刚飘,俗名搭洞。
逢场作戏者曰顽票,劝他医士斩香;随手不济者曰挂云,遂至海神吹笛。
真堪啧饭,不但解颐矣。
或曰惜哉,胡以有用之思,置之于无用之地,子足且疾,抵多少学步邯郸;我曰异哉,不为无益之事,何以悦有涯之生,吾舌尚存,数几个登场傀儡。
乡言解颐卷四 #
物部上 #
物
盈天地间皆物也。
物为人用,其大者则为居处、饮食两端。
养疴经年,不耐思索,因取旧日所咏之物为目,以诗实之。
始之以造屋,中之以杂物、骨董,及题画小词,终之以开门七事,凑泊成编,较省心力。
或曰:气子之诗乃乡言乎?余笑曰:「白香山得句,厨下老妪都解。
解大绅曰:「分明是说话,又道我吟诗。
」以彼二子且然,况我之未谙格调者乎?不风不雅,半谚半谣.只可附诸乡言,未敢拟之匡说。
」
造室十事 #
打夯
夯者,人用力以坚举物也。
本上声,多读为平声,担夯用肩,皋夯用手。
其物以坚木马之,约高五尺,围圆上四寸,下八寸。
上实五寸以下凿空二尺,留四柱以容手。
下实二尺六寸,沿边安铁环以系绳。
四人一手握柱,一手提绳,以筑地脚,以一步土至三四步土为率。
故夯歌云:「二步土,两步土,步步登高卿相府。
打好夯,盖好房,房房俱出状元郎。
」○不识谋居者,惟疑杵白声。
作歌谐壤击,合耦象犁耕。
手任分高下,心须审重轻。
初基期巩固,大力筑坚平。
测平
测平之法,于地基四隅累小墙,中置三尺木锥。
锥入地,上有小笋,安长二尺余木槽,可以随隅转移。
约宽二寸,以容水,两头浮木鸭,谓之水平。
一匠持尺墨于隅墙,一匠于水平旁斜倚木杖,只限视鸭。
覆其手,则持尺之匠移下;翻其手,则持尺之匠移上;舆鸭平则挥手。
而持尺之匠以墨尺画墙为准,以三隅反而地基乎矣。
○庭未开三径,基先奠四维。
断鳖难测海,浮鸭好为池。
远视眸微睨,端详体忽敲。
低昂须着眼,余手覆翻时。
煮灰
烧石成灰,炼石之遣意也。
瓦匠用灰,如纸匠之面糊,厨役之粉纤,必不可缺。
灰着水便然,如沸汤,故曰煮灰。
○善垩工推郢,良材产自燕。
石添烧后劫,灰竟冷时然。
点雪遗披雪,生烟却避烟。
笑他厨下妪,勺取塞胪穿。
码磉
磉者,柱石也。
俗谓础为磉,又谓之柱顶石。
测平之后乃码磉,几柱几磉。
磉正方起鼓,中画十字,与柱之中相合。
○闲敞三间地,匀圆八柱墩。
雨通他日信,云护此时根。
楹鼓成行象,牢丸拆字痕。
包桑兼介石,攸止协安敦。
上梁
杗肤为梁,大木也。
有梁而后构檀、侏儒、根阑、店楔次第以成室。
古人作室,上粱有文,郑重之义也。
陈仲弓之梁上,可以藏君子,其大可知。
乡言曰上梁不正下梁歪,又曰有钱难买雨浇梁。
○燕雀一朝忙,新居贺上梁。
主人原豁达,君子莫偷藏。
斗棋刚符合,星临大吉祥。
更欣微雨洒,家室庆丰穰。
量墙
乡言云:亲戚远来香,隔房高打墙。
与墙以蔽恶、耳属于垣之义相证佐。
所患者土向而无基,坏于有隙。
家乡墙用整砖,三顺一丁。
京中用开条砖,整散间用,尚可。
竟有全用碎砖,以灰抹之,谓之穿道袍,危如垒卵,虽东窑砖好,奈不整何。
○作壁为山似,坚城孰撼摇。
层云环底柱,佳境人中条。
不畏匡衡凿,何愁屏翳浇。
旁观嗟垒卵,犹自说东窑。
盛泥
京师之土,半煤灰半粪,造房和泥,用败土搀黄土。
家乡则专用新土和泥,泥必用布袋绝而上,故曰盛泥涂羹。
岂谓是欤?○乘屋猱升似,凭高疾呼庚。
涂羹应作熟,布袋好为盛。
拮据调泥手,绸缪彻土情。
畏绳系白日,饥腹数雷鸣。
飞瓦
拆房下瓦,用无皮杉木二根,上依檐,下着土上,放之鱼贯而下,谓之流瓦。
上用瓦,则以三四块举手掷上,在上者接之,谓之飞瓦。
善飞善接者方无损,否则不能瓦全矣。
○预作巩飞象,轻轻片瓦移。
砖嫌投处重,甓觉运来迟。
莺有迁乔势,鸳将戢翼时。
食功须戒毁,堕地恼工师。
安门
乡村房前多用秫秸编篱系门,谓之柴(去声)。
篱门,而房门则必安固。
《协纪辨方》载:门光星,大月从下逆数,小月从上顺数。
逢白字大吉,丫字损畜,人字损人,安门者不可不知。
○郑重双扉置,光星认勿淆。
礼门严出入,诗境辨推敲。
诳必容车驷,须防塞草茅。
《同人》占利涉,《无咎》筮初爻。
打炕
《说文》「炕,干也。
」北地暖床曰炕。
京师睡煤炕者多,烟铺兼以炕烟。
家乡用柴炕,烹煮之外,春秋兼以炕粱,炕后方碾。
故云这炕好干炕,那炕好炕干。
这炕炕干谷,那炕炕谷干。
这炕炕石五,那炕炕石三。
○欲识冬烘味,须知暖洞春。
炊粱迟热梦,卧雪笑痴人。
疑似床兼寇,猜嫌丙及申。
设悬难自主,一榻杳徐陈。
俗忌云:丙不修灶,申不安床。
消寒十二事 #
暖砚
笔砚精良,人之乐也。
冰炭制化,砚之灾也。
当得意疾书之时,而水丞腹坚,石君面皱,能无兴阻。
世之为暖砚者,店铺用铁砚,书大字者翻用瓦罐盖,谓之墨海,其下皆可贮火。
昔在内阁时,有以锡匣砚空其下以贮热汤者。
余曾得有柄古铜斗,广二寸许,高如之,携作暖砚,颇适用.有句云:「软尘香土雪花霏,薇省冰窗笔结纽。
以汤贮斗砚墨融,起草拈毫心应手。
中书老矣走风尘,悔不携君饮江酒。
」云。
又六十年前冬月潞河小试,有以火酒磨墨者,人曰字色较白,不如清酱,试之果然。
或曰浅淡质白,文家所忌。
今加作料,气味自当深厚,高列无疑。
○何人执笔效公权,处处冬烘理砚田。
石出老坑才脱劫,墨蒸热海又熏天。
半穿青铁重归冶,一缕红丝竟欲然。
倘遇段维吟兴发,眼前煎饼认匀圆。
冰床
京师前三门外,东西至两便门城根,多有骑驴者,计一门三里,雇价数文。
其驴至尽头处,便止不行。
冬月,河冰结实,则乘冰床。
中间遇闸,须换床易人,不若乡间之顺河路直达某处也。
廿年前,故友郭位公每岁至达子馆小有经营,必携雉兔,乘冰床,来寓小话。
尝有句云:二岁一相过,凌爬载雉兔。
两鬓拂霜华,倾尊话逞暮。
」盖乡言谓之托床,又谓之凌爬云。
○几日城隅水泛凫,坚冰似镜已平铺。
设来行榻如舟稳,看彼飞舆越蹇趋。
抵闸忽惊当路虎,移床幸遇在梁狐。
芒鞑冻折绳牵断,赚得囊钱酒半壶。
手炉
翻手作云覆手雨,甚灵也,寒则滞矣。
指挥如意落天花,甚快也,冻则僵矣。
当不能袖手之时,遇炙手可热之势,炉中造化,与有力焉。
夫以铜臭之物,得人摩挲而提携之,亦物之缘也。
然有善用之者,安置妥帖,抚拭光洁;不善用者,或以烘腥膻,或以熨溺污,亦犹落花于茵席于粪溷之迥殊也。
世间有幸有不幸,大抵如斯。
○浪说天花信手弹,拮据何术解酸寒。
有文戍象疑观火,无药医龟学点丹。
提似卣梁知鬯美,熨胜斗柄济襦单。
世间执友如斯少,笑彼空言臭拟兰。
脚婆
传曰:「葵能卫足。
」语云:足寒伤心。
在乡人之睡暖炕者,虽极寒亦不至于伤足。
若木榻冷衾,颇不可耐,于是有脚婆之设。
二字虽不经,然其名亦有义意。
《说文》曰:「婆,奢也。
二曰老母之称。
为稚子用,则老母之名宜。
至于乡言,夫妇之睡曰打同腿儿,老夫之娶后妻者曰买毡袜头儿,虽与燕玉暖老情致不同,而其脚下阳春则一也。
斯婆也,其如贫婆之入丛林欤,耆婆之益长寿欤,抑若黄婆之母养诸脏欤,优婆寨之善度羣生欤?但使避孟婆之风,那怕掀翻醋瓮,未能适鞸婆之愿,何妨别抱琵琶。
○濯过沧浪鲜垢尘,婆心难测暂相亲。
覆衾疑入珍珠室,舒体胜偎暖玉身。
趾适乍苏双脚病,梦迥又是一场春。
醉吟门下多高足,老妪何须索解频。
菜窖
立冬出白菜,家有隙地,掘深数尺,用横梁覆以柴土,上留门以贮菜,草帘盖之。
俗以豆腐为白虎,白菜为青龙,遂曰青龙入洞。
梯以出入,不冻不腐,此乡村之法也。
市集用菜之家,亦有仿而行之者。
并可以窖花。
○野老深心善补天,御冬蓄菜不伤廉。
半弓地穴梯云洞,几迭蒲编蔽雪帘。
坡下元修归次第,庐中诸葛卧安恬。
盖藏却怪豳风阙,想为陶屋当窖潜.
饭困
困米以备饥也。困饭以防寒也。家乡为小儿作裹肚曰兜兜,圆圈腰腹者曰困子,肖其形
也。
京师用砂锅煮饭,且早晚不时,故贮之草困。
若家乡用饭釜,火止灰温,且食有常时,无庸困也。
○依稀圆廪细编蒲,区盖天然饭釜模。
雪未翻匙先怕冷,玉睢藏椟不愁沽。
取禾贵少宜君子,指粟夸多让大夫。
试问衣篝与飧簋,能兼饱暖似渠无?
支锅瓦 #
支锅瓦,小煤炉之所用也。
以土为之,微烧,饰以黝,形如小饼,高寸许。
瓦者,肖其色也。
○釜灶谁传瓦合方,匀圆画饼卖澄浆。
浮光面垩三分黝,败土中搏一撮黄。
调鼎预筹安脚稳,围炉俱免向隅伤。
最怜忝窃鸳鸯号,一世何曾庇雪霜。
煤球
煤末模戍方块,谓之软煤,不耐烧炼。
买来稍搀黄土,和水以簸箕转丸,趁秋晒干备用,京师佣妪之能事也。
○石炭名多软硬兼,元霜为屑合规难。
二分尘土胶投漆,一入洪炉雪点丹。
莫与儿童当踟蹋,最宜镫火话团圆。
京师佣妪搏沙似,好趁秋阳令转丸。
选炭
选炭者,非必兽炭、胡桃红、鹑鸽色之类,但刮去其生烟之皮而已。
京师炭种甚多:如柴炭,半生,专用引火生炉。
柳木炭,易然而不禁烧,亦不免于少烟。
黑白疙瘩炭,虽少耐火,而总不若选炭结实,然亦不免于夹带。
家乡所用长条炭曰菊花心,白疙瘩炭曰银炭,只此二种。
谓空言无实之人曰虚呼炭,言其片时热闹,起灭自由也。
○庸中佼佼铁铮铮,选炭真如选士精。
介性隆升终少焰,劲兵鏖战亦无声。
垂青莫但除皮相,守黑须知澈骨莹。
寄语山人详择取,劳薪强半负虚名。
火锅
《随围食单》内《火候须知》一条言:火锅对客喧腾,已属可厌,以已熟之味复煮之,火候亦失,且味果佳,想亦不待冷而欲罄矣。
所言颇近理。
○杯盘狼藉酒阑初,大器登筵属目俱。
反壁受殓懂彻盖,辞觞举箸客投壶。
沸羹恐烂生花舌,啜醢防然琢句须。
如此消寒堪永夕,不须团坐更围炉。
风斗
烟有隙则出,风有隙则入。
出烟恐入风,故穴窗纸,外安风斗。
家乡翦纸为花,谓之窗户眼,以帘卷舒之,未尝不善.○痴聋欲学作翁方,纳约翻添耳一双。
密室灰飞潜出管,香炉烟袅细穿窗。
明蟾上牖疑难入,乳燕寻巢怕误撞。
莫畏南箕煽哆口,狂风到此气应降。
神仙炉 #
厨灶中有所谓神仙炉者,火旺利于用,可谓广大教主。年前令仆人安置,辞以不得诀窍。
余一笑,乃自为之,颇可用。
盖为安大釜可以多烹,备除夕分肉之用也。
惜仆人不知耳。
然终不肯令为羊斟也。
○刘安鸡犬尽腾空,炉灶形模在个中。
点雪工夫何谬巧,和羹火候尚圆通。
有灵合使王孙媚,无窍难开混沌蒙。
着手成春聊复尔,神仙何必不冬烘。
新年十事 #
时宪书 #
孟冬颁朔,县衙听事吏各处送时宪书,以图犒赏。
乡村家但供寇王马,高头备载月之大小建、节气,无庸检书也。
吏必欲送,其人坚执不受。
吏曰:「留下一本好,世上靡有不散的筵席,万一分家之时,将灶王马打坏,再找宪书可就迟了。
」○正朔遵先夏,成书及孟冬。
窥天博士眼,罗宿五官胸。
测晷穷中外,通神辨吉凶。
月纲兼日目,指掌示时雍。
门神
门者,五祀之一。
有神,固矣。
至于绘文武之像,指将相之名,双扇门曰对脸儿,单扇门曰独坐儿,习俗之附会也。
《随园诗话》载赋门神者曰:「四门唐博士,万户漠通侯。
爵封千户外,秩满一年中。
」可谓门面阔大。
若「无言似厌人投刺,含笑应羞客曳裾」,则神情活现矣。
○衣紫腰金样,年年绚采新。
同门成旧契,万户是前身。
题凤由狂客,登龙引俊民。
臣心清似水,莫阻曳裾人。
春联
桃符以画,春联以书。
书较画为省便,复有斗方、横披、小单条之类。
乡人不识字,有以人口平安与肥猪满圈互易者。
车门多用四大字,惟王楷堂比部自撰一联云:「吃草吃麸还吃料;拉人拉水不拉钱。
」○欲写宜春帖,东风入砚坳。
选言谁独雅,吉语不嫌铄。
花膀新莺谷,云封老鹤巢。
误他寻垒燕,华屋认衡茅。
爆竹
爆竹本以竹为之,后用纸扎,而名仍其旧。
乡谚云:糖瓜祭灶,新年来到。
闺女要花,小儿要爆。
○何物能驱疫,其方用火攻。
名犹沿爆竹,象乃肖裁笛。
惊破山臊胆,旁参郁垒功。
儿童休掩耳,茅塞一声通。
扫舍
扫舍者,除旧更新之意也。
然以日日扫地之法,将承麈四壁拂拭之,省却终年劳攘。
未扫先祷告曰:「土地奶奶躲躲儿,扫了房子供果儿。
」或曰祀灶之后,不拘宜扫不宜扫。
不知何义。
○莫谓儒官陋,常将敝帚储。
庐为吾所爱,尘与岁俱除。
香穗衣篝簇,梅花纸帐舒。
纱笼重检点,珍护敷行书。
年昼
扫舍之后,便贴年画,稚子之戏耳。
然如《孝顺圆》《庄稼忙》,令小儿看之,为之解说,未尝非养正之一端也。
○依旧胡卢样,春从画裹归。
手无寒具碍,心与卧游逮。
赚得儿童喜,能生蓬荜辉.耕桑图最好,彷佛一家肥。
馒头
腊月望后,便蒸馒头,分有馅、无馅二种。
有细作者,拣麦磨面,煞费工夫,乡人有磨面先洗驴之诮。
卖面者曰重锣,家作至于四锣。
搀冰花糖以模印之,其白如雪,面有银光,谓之白包子。
近日京师山左人家作者最精。
昔年家乡亦有能作者,今失传矣。
○翠釜汤初沸,筠笼气渐浮。
一丸轻入掌,十字坼当头。
长茧迎春结,斜桃馈岁投。
丰年多旨蓄,嘉种记来牟。
水饺
除夕包水饺,谓之煮饽饽,亦犹上元元宵、端阳角黍、中秋月饼之类也。
乡谣云:夏令去,秋季过,年节又耍奉婆婆。
快包煮饽饽。
皮儿薄,馅儿多,婆婆吃了笑呵呵。
媳妇费张罗。
○细砑霜肤薄,弯环味曲包。
拈花生指上,鬬角簇眉梢。
轻似月钩漾,白如云子抄。
主人非日食,短飦莫同嘲。
辞岁
市集除夕辞岁后便息。
五更起,祀神焚纸,食水饺。
乡村则终夜不睡,续香不断,谓之接香。
五更烧纸,吃了煮饽饽便睡,为一年安饱之兆。
○终岁供消遣,今宵忍更辞。
须知将去候.郎是欲来时。
妪喜松明快,催嫌爆竹迟。
何如陈酒脯,酬我一年诗。
贺年
市集拜年例于元旦,有必当进见者,余则隔门呼应而已。
敖十年前无用名片者,今亦有之矣。
街上相逢,士人曰新喜,买卖人则曰新春大喜大发财。
○不作增年慨,翻如晋秩荣。
办香谁独款,片纸亦人情。
冷澹空投刺,生疎悄问名。
放翁偏贺号,剥啄是新声。
市肆十事 #
招牌
士必待招而后往者,重席珍也。
客必待招而后来者,拉主顾也。
善贾者招之以实货,招之以虚名,招之以坐落、门面、字号,而总不若招牌之豁目也。
乡人不甚识字,欲上京买年货,问人。
人曰:「看门前招牌多者,诸物皆备。
」乃载宝而往,沿街寻之,惟一门内照墙上簇簇新牌挂满。
甚喜,谛视之下,俱有封字。
恚曰:「既封矣,是不卖了。
」怏怏而返。
其所见乃会馆也。
○京都第一几家标,不入吾门客待招。
大字冲天名赫赫,长旌拖地意摇摇。
登云凫舄何须琢,曩游楚市,见有琢鞋招牌印板龙文总用雕。
却笑琵琶悬半截,知音谁识尾同焦。
音乐铺挂半截琵琶招牌。
栏匮
栏匮之用最妙,限出入,一也。
摊货物,二也。
夜作床铺,三也。
有于一旁置小门,上安活板以便出入者。
若转角之匮,须迂道,遂多跨而出入者,颇不耐观。
然较之骑墙,及常居户限上者,似胜一筹。
○肆门如市匮如栏,表裹周遮仗此关。
美在其中推掌管,客来自外莫腧闲。
腰缠尽可平身解,角业仍须仰面攀。
天平 秤 #
昼作几凭宵作榻,为蚨为蝶梦迥环。
记曰:「衡诚悬,不可欺以轻重。
」孟子曰:「权,然后知轻重。
」衡郎天平之上横也。
权,秤锤也。
平之名目不同,京师有南市平、二两平,外省有漕平、老广广之类,而总以库平为准。
秤有大、小钩盘二种。
市肆谓砝码为招财童子,谓秤锤为公道老儿。
平秤上面虽贴公平交易四字,而不上下其手者鲜矣。
有以大秤称物,锤处极高,问其故,曰:「公道老儿年高,抬一分头,见一分喜。
一及以天平平价,砝码处甚低,问其故,曰:「招财童子,公道老儿之孙辈行也。
谨具而不顿首,岂礼也哉.」○为称地宝作天平,一担双盘铁柱擎。
夏府和钧留典则,冬官砝码久颁行。
顽铜亚倒金银气,广厦能销燕雀争。
差等重轻随地异,全凭库藏定权衡。
○忽然昂首忽卑躬,看到平身正尔容。
高下敢言权在手,分明难掩宿罗胸。
市佣买菜心求益,钓叟持竿貌甚恭。
尺木一条衡陆海,钩盘曲折尽朝宗。
钱票
铸铜为钱,翦纸为票,其轻重虚实悬殊也。
近人厌用钱,而喜用票。
于是假票之狱日兴,惟有于铺中大书「堤防假票」四字而已。
乡间不用票,而用帖子,一人持帖到某家,钱不现成,遂致口角。
曰:「帖子请着不给钱,票子传着方给钱乎?若再起会票来,将罄汝所有而取之矣。
」○事非操券总难凭,白水真人变褚生。
纸贵文章归市贾,珠汇符印让家兄。
尽教书向空中撰,不见钱从地上行。
金品竞推黄白贵,一张关会遍寰瀛。
钱板
用长方木板,刳如破竹形,准容制钱壹百文,计十行,谓之钱板子,又曰钱比子。
钱店以铁丝系绳,串就而穿之,甚为捷便。
某为之赞曰:「沟儿深,沟儿浅,不过一百老官板。
找零儿,补底子,不如间问钱比子。
」○效他刳木不成舟,滚滚财源欲节流。
何必挂叉师玉局,且当编埒作垒沟。
筑成阿堵绳须缩,认去麻沙字未锼。
一百青铜舒掌较,拈来恰在个中收。
水脾
水牌,便于浮记之物也。
粉地朱丝,罩以油,便于涂洗。
乡间善于经营者,不许置此,防其作伪。
若京师酒肆、饭庄、戏庄,以载肴馔,以记日期,习以为常。
今兰若花时,多宴游之客,亦有仿而行之者,佛门之利市也。
○遇事书方省费思,光明粉地界朱丝。
新裁戏仿编年筒,旧墨全归洗砚池。
酒肆金钱标食品,禅房玉版记斋期。
银翦坳 #
家家面壁供涂抹,谁膀花名孰集诗。
昔尝赋银翦,而银翦尚有托足之区。
用坚木尺许,中刳一坳,安与地平,置翦脚甚为稳固。
用久坳渐深阔,有惧内士人见之蹙然曰:「店主有眷属乎?」曰:「无有。
」曰:「安用此?」告以故。
士人长叹曰:「木犹如此,人何以堪,」○昔年曾赋翦银刀,银翦安身地作坳。
断木却宜为臼用,立锥先订断金交。
踏残爪雪鸿犹恋,涸尽蹏涔马尚跑。
寄语扬州骑鹤伴,何如横跨不离巢。
门上小户 #
修门面,作门市,讲门庄买卖,且昼之所为已不胜其烦劳,入夜闭门应酬有不免者。
乃于谨严之候,想变通之法,门上开圭窦尺许,以通交易,方便之门不必大开,昏暮之求切宜小叩。
○难辞昏暮叩门人,小户通财到夜深。
谋利任招由窦诮,象形善慰孔方心。
知音唱答欣相应,着力推敲恐不禁。
月下灯前司出纳,居然此穴可名金。
算盘
算盘者,经营之归宿也。
京师铺店开门,必响算盘,似有点数节奏,亦浮夸之一端也。
乡间惟入夜各铺算一日总帐,一人念之,数人打之,其声相应。
六十年前,吟诵之声中夜不辍,今则算盘声抵读书声矣。
○鸠鸠七子最均平,定位联行格局成。
珠欲走盘先入串,棊将举手预敲抨.听来钱窟终年响,算到铜山几处倾。
暗裹乘除兼理数,此间心地要分明。
庖厨十事 #
煤炉
乡用柴灶,京用煤灶。
煤寇曰炉台,柴灶曰锅台。
距地不及二尺,烹饪者须屈身,故久于厨役,有致驼背者。
今亦为小高灶,然终不若煤炉之便捷也。
○丹方高望海中壶,忘却家常炼石炉。
奥助不求朋自得,炉灶宜向西南。
吟怀易解妪为徒。
铄金收敛兜坚口,安鼎盘旋人定趺。
莫谓西山煤力软,纯青火候在工夫。
火眼
煤炉旁通火眼,可以抵一半火力。
尝见乡村小店.亦于柴锅旁开一洞,以安茶炉,惜为用小耳。
○高作炉台阔作堂,熏腾气焰达偏旁。
规摹凿壁偷光意,假藉移薪曲突方。
中馈尚容添篷室,大烹能勿剂羹汤。
莫当别户分门看,冷眼休教负热肠。
坛罐
凿酒坛口令大,为坛罐。
垒炉时,安直炉口旁,量炉口之大小,为相离之远近,使坛内之水常温,故又谓之温坛,方便之法也。
然必令水不竭,方不至于烧裂。
否则不能仍旧贯矣。
○坎离相济不相亲,彷佛温泉却待薪。
火伴交情只半面,曲生风味忆前身。
丹砂无分成仙井,白水何心附热邻。
鼎沸瓶寒两无着,冲和襟抱四时春。
砂锅
砂锅,煤炉常用之物也。
其厚重论斤者谓之钴。
相传作砂锅者多驼背,或曰僻伏搏砂,岁久辽成偃凄。
或曰本不能仰,恰好为此,如发秃者之当和尚,未知孰是。
○铸铁镕铜巧作锅,搏砂伎俩试如何。
叩同瓦缶金难拣,炊到香秔玉惯磨。
打破可能归净土,陶成直欲罄恒河。
算来亿万千窑户,作传无人志橐驼。
蒸笼
圈柳编竹篾为屉数层,置釜沸汤上以熟物,谓之蒸笼。
乡村不能皆有之,下以秫秸编屉,谓之屏底,上以草结为圆篷,谓之蒲排子,亦谓之酱篷盖,并可以覆瓿也。
○编筠圈柳屉层层,席帽轮困覆灶陉。
蒸瓠情怀愁折项,馈豚心计入蒽灵。
上腾水气圆时足,内沸汤声减处停。
竟效广微闲赋饼,此中不合贮蓼苓。
面杖
作无馅之馒头,与抿条、漏活络之类,不用面杖,余则必须以杖押开,遂谓之赶面杖。
京师面店故作活套杖,使之成声,舆鸾刀相和。
乡间则以面之多少为大小杖。
世之悍妇陵虐其夫者,与捣衣杵同为利器也。
○麦陇香浮想薄持,鸳鸯杖好备双枝。
看来翠袖轻拈际,听得红牙入拍时。
几处春绵夸映字,谁家秋练待成诗。
合欢名号殊堪羡,汤饼筵开用最宜。
水瓢
壶卢味甘,乡人趁其嫩时,削为条,阴干之,煨肉最佳。
老其材以待用,则锯而为瓢矣。
长者上为柄,下为勺,小者用以添豆腐磨之眼最宜。
大而圆者,则为大瓢,戽河水可以抵汲井之斗。
魏征叹齐后主之亡曰:「持瓢者非止百人」言泽本不深,而取之者众也。
元次山云:「我持长瓢坐巴邱,酌饮四座以散愁。
」兴到之语耳。
山右人将瓢底钻一小孔,和麦菽屑漏于釜汤中,谓之瓢儿漏。
余谓汤中佐以瓢儿菜,翠叶银条,可称合美。
○凤匝龙勺入珍庖,锯瓠天成屈柄杓。
两半壶卢忘画稿,寻常洞酌忆诗瓢。
一箪有伴乐常在,四座无言愁自消。
小食更思双美具,翠羹注釜漏银条。
笊篱
笊篱用以浙米、捞面、抄蔬菜,水去不留,网疏不漏,古人制器之妙义也。
三家村店以破笊篱悬于门前柳枝上,以当望子,似觉可笑。
然较之挂干肉一片者,则素净多多矣。
○家无长物漏巵多,流水难盈结柳科。
晓起抄云堆白粲,夕来捞月漉金波。
莫当渔舍悬苓警,不比欢场设叵罗。
茅店招牌供一笑,破篱低挂绿杨柯。
炊帚
生尘之釜,积垢之鼎,非炊帚不能去。
《诗》曰:「于以湘之,维锜及釜。
」又曰:「溉之釜鬻。
」不言帚而帚自在也。
乡人谓败家之妇曰铁炊帚,所以警懒妇者深矣。
○忘笤忘帚是何心,炊釜才停又溉鬻鬻。
啜汁便思来者众,扫眉遑计入时深。
宠旁交谪愁磨铁,食顷同怀合享金。
中馈余功还雍簪,兰房听拂断纹琴。
杂物十事 #
帽兜
世有迹似假冒,而其内外之名实秩然,有不嫌于假冒者,帽兜是也。
北地冬用毽帽兜,以蔽风雪,亦有用毛裹者。
夏以油绸遮雨,外项舆内项相符,不容僭越。
奉承士大夫者曰冠上加冠。
乡人相见,戏曰露点脸儿不大。
○制成复帽尚高宽,象比兜鍪更紧严。
看我可能存面目,识人莫但认头街。
弛张势异重担盖,顺逆风无两样帆。
却忆雪天驴背客,吟肩稳护望梅岩。
辫联
世有虽尺有所短,未必便不如人。
乃有本不短,而必欲续而补之,使之等身者,辫联是也,昔用假发,如妇人之义髻,今则多用丝线矣。
乡俗新婚有以红丝系辫尾者。
若京师大撒手辫,则但喜上之松宽,不计下之长短,近日步军统领舆热车、淫词、牛屠、雀市、阔套裤,一例示禁,诚善政也。
○休嗟种种逼华颠,早结绳绳未了缘。
客爱貂冠忘续尾,仆愁马腹计加鞭。
一丝纵吝平原绣,数缕犹为秃颖延。
记否当年调锦瑟,鬓云梳罢理朱弦。
眼镜
世有转眊为明,缩远为近,人以为多一层,而己则喜其自得者,眼镜是也。
数十年前,琉璃厂眼镜铺不过数家,今则不啻倍蓰矣。
古今人不相及,惟目亦然。
○并州快剪截淞流,封作容成国外侯。
竞以重瞳亚隆准,任教虚监(眼神名。
)佑离娄。
甲颜忝窃晶笼号,亥算还疑绛县筹。
(眼镜以十二辰编号.从亥逆数,由浅入深。
)远瞩深衡(厂肆名。
)争炫美,怜渠眇眇益余愁。
卖眼镜者多似短视。
耳套
世有不因盗铃而掩,不为避骂而塞,但恐风之来割,而暂忍一时之聋者,耳套是也。
幼时冬寒,畏冻耳,连头与项颈为耳护子,又曰脑包儿。
今则可耳作套,以毛裹之,外必镶狗牙丝子,习俗移人,牢不可破如此。
○瑾户能生斗室春,肯于身牖略寒暄。
兰言惯听输绨暖,梅鼎常安爱铉温。
许伴琼充当壻宁,难随貂珥入公门。
苍生衣被增余愧,襦挎犹堪护耳孙。
牙签
世有己无罅隙之时,但笑人之寻罅隙,至己有漏空处,而亦不能不寻者,牙牙签是也。
《内经》云:「精固则齿坚,肾衰则齿豁。
」豁则必须牙签矣。
或曰:以柳木为之,柔不伤齿。
又谓之牙杖,恃不能扶危耳。
○善结人间通塞缘,虚名牙杖不扶颠。
贮囊尽使搀■<角龠>佩,上口还应熟贝编。
雅称盍簪联好会,莫因折柳认离筵。
无多余慧何堪拾,心齿从教两豁然。
鬟梳
世有不愿留而不能不留,留之而多事善变者,须是也。
长而多者,夜或囊之,或辫之,早起则梳之。
短者梳之,欲其滋也。
白者乌之,恶其变也。
于是玉、象、角、木梳各种不同,惟铅梳并可以代乌须药,可谓兼善矣。
○留渠表我意何如,斟酌浓纤问密疏。
满志秋穰符比栉,关心春茁事轻锄。
最宜染折三分后,恰好吟安五字初。
玳瑁琼莹兼象竹,而今声价让铅梳。
烟筒
世有决无益处,一经人手,遂有不可久离之势,而尤喜其气息潜通者,烟筒是也。
烟筒杆木不如竹,玉、象嘴不如铜。
近日吸潮烟者多,斗小如豆。
纪文达公烟筒以里计斗,其大斗自京至海淀,一斗犹未熄也。
○选罢青铜选竹枝,淡巴菰与此君宜。
神恰突曲生烟后,味转灰然耐冷时。
廿里最难香不断,一囊独怅粟无遗。
炎凉阅历凭谁语,不是兰心未许知。
火镰
世有未尝不廉,而饱燕游自得之囊,结摩厉相成之友,久而不见廉之迹,终无损于廉之名者,火镰是也。
钻木映日,皆可取火,而总不若火镰之便。
乡人谓与火石、火绒子为随身三宝,非谬赞也。
○无定行踪惯打包,传灯妙诀莫轻抛。
作成世上苔岑契,悟到人间金石交。
性未养和韦重佩,诗将吟就火同敲。
休言磨铁输钻木,榆柳槐檀过眼泡。
靴掖
世有轻如袖纳,重异腰缠,比带胯而不方,视荷囊而甚扁者,靴掖是也。
零星字纸,以靴掖盛之,便于取携也。
幼闻某处有三掏之目:某翁见人掏靴掖,取诗草也。
某人掏地单,说田产也。
某僧掏缘簿,写布施也。
夫和尚化缘,说合地土,世俗常情,至问友敲诗,尤是雅人之事,好事者遂以为口实,俗之偷也。
○奚囊须负检须提,长靿(靴名)中藏我自知。
一纸书堪烦雁足,百文钱肯系乌皮。
抛残手版轻身后,料理名笺答友时。
昨夜醉眼靴孰脱,吟筒犹有未成诗.
鞋拔
世之角,牛者为用多矣。
而共因材制器,审曲面执,以成其巧者,莫鞋拔若也。
语云:衣不大寸,鞋不争丝。
为妇人言之也。
男子之鞋只求适足,而欲其峭紧者,则用鞋拔。
乡言曰:给我小鞋儿穿,我给你个提不上。
拔者,提之使上也。
○但知峭紧便趋奔,不纳浑如决踵跟。
适屦何人甘削趾,采葵有术莫伤根。
只凭一角扶摇力,已没双凫沓踏痕。
直上青云休忘却,当年梯步几蹲蹲。
食物十事 #
麦啄
麦啄者,楚北之鸟也。
释其名者,或曰如布谷,以声而得名。
或曰麦熟时啄之则肥美,舆北地之铁雀同一食法,而较腴。
又有二喜者,似喜鹊而小,声最清巧,其名甚佳。
因并志之。
○麦啄麦啄,无啄我麦。
毕之罗之,以宴嘉客。
相彼鸟矣,载飞载止。
求其友声,我心则喜。
鲥鱼
北地无鲥鱼。
江乡亦惟四月有之,不过半月则无有矣。
似鮝而腴远甚,昔人以其多骨,与海棠无香同恨,苛论也。
余候咨闲居魏氏园三月,因得食之,乃无遗憾。
○一年宦况随春尽,千里乡心人夏迟。
省识黄州留客意,办鱼未见使君诗。
锅焦
柴灶之釜,炊秔饭熟,而锅底之米结成凹,其色黄,其声脆,谓之锅焦。
乡言曰格炸。
江乡有以酿酒者,曰锅巴酒。
腊月,寺观中有以油煎之馈岁者。
○釜作规模水作缘,锅焦炊出象天然。
香秔玉椀谁雕琢,善米珠盘自贯穿。
酒滴槽床须酝酿,馈从兰若费熬煎。
何如丹灶柴桑火,顷刻工夫得大还。
茬头
禾有不成穗者,侧生含苞,结小棒,大者寸许,小者数分,外白内苍,绝似羊毫秃笔。
味甘,有土气,其大者则坼裂如胡髯,不中食,儿童谓之吾图撒,家乡曰荏头,京师则曰乌糜。
方言音义,姑付阙如。
○厨下老妪不解诗,主人食性犹能知。
门前买花来缓缓,一把乌糜献珍罕。
却讶笔头公,改名襄墨子。
儿童见折苞,吾图撒合里。
东坡当日嗜好殊,名多生造世所无。
或疑此物寻食谱,余曰称心休泥古。
蝌蚪子 #
麦、菽二屑各半,和面,用术床铁漏按人沸汤中,熟而取出,拌卤食之,较之活络、瓢儿漏,柔软细腻。
蝌蚪子者,象形也。
此山右人食法,又曰格豆子,则音之讹也。
○岂无檬憧人,菽麦不能辨。
和屑作羹汤,食之亦称善。
称善问嘉名,告从古书选。
唐风昔俭勤,迄今尚流衍。
诗篇蟋蟀吟,食单蝌蚪撰。
乃知精约厨,所费不在腆。
寻文指画肤,思味口尝衡。
夜入黑甜乡,将无梦吞篆。
馍
束皙《饼赋》:「馒头薄持。
」饼亦谓之馒头,家乡则烙饼谓之饼,蒸馒头谓之包子。
若河南、山左则同谓之耱。
蔚侄来自着侄昌邑任所,言其每食必一人四馍,因作《四馍馍歌》。
○吃不吃,四馍馍。
饱不少,饥不多。
山左来牟甲天下,得四时气性平和。
家家蒸餹养丁口,旅馆人众、难盈科。
数以纪之示有节,八馍两食无差讹。
五鹿块,重耳诃,一盂麦饭经滹沱。
嫂不为炊季、手恼,然箕煮豆陈思歌。
干糇以愆民失德,无四馍馍将奈何。
吃不吃,四馍馍。
碾转
来牟之外乡人,有所谓雅麦者,先半月熟,专为作碾转之用。
取其粒之将熟含浆者,微绉,入磨下,条寸许,以肉丝、王瓜、莴苣拌食之,别有风味。
其时邻里相馈答,亦有专送麦粒者,为食新也。
○仲谋工赋麦,葛恪工赋磨。
磨中麦屑自成条,麦兮磨兮俱可贺。
堆盘连展诗人羡,村妪争夸碾碾转。
小满开花芒种餐,胯斗提篮遗亲串。
节物食新忆故乡,春来时未接青黄。
昨年友馈今犹在,蒸熟依然饼饵香。
甜冰
秋禾将熟,其茎之壮者盈握,精液已足。
每当下庄查稼时,佃户截取之,捆载车后,归舆儿童当蔗食,谓之甜冰,亦取蔗浆寒之意也。
恃未必倒尝渐入佳境耳。
○赚山有甜雪,渠水有甜冰。
却如甘蔗甘,莫当凌阴凌。
作甘惟稼穑,土谷精气凝。
野老耽辛苦,儿童知未曾。
蚂蚱
《诗》咏阜螽,《尔雅》记土螽,种类同而形与名小异耳。
大腹短翼者曰聒聒。
善鸣身长而头锐者曰担杖。
又有官儿娘子之称,盖缘其复翅若红裙也。
其土色而身中头圆者,则谓之蚂蚱,即蝗虫也。
嘴利于剪,最为禾稼之害。
得之去头翅足,以油盐烙食之,中有黄者尤肥,赵仲吾广文有同嗜焉。
○捕蝗无善策,其罪莫能赎。
或为长平坑,或为京观筑。
未若优孟方,葬马于我腹。
彼既食人谷,人亦食其肉。
洗尽尘泥沙,剪去头翅足。
膏油与盐汤,炮之戍鼎炼。
先用荐田祖,继以饷亲族。
腴如擘蠏黄,佐以浮皑绿。
良朋嗜偶同,脍炙非我独。
从此鲈堂餐,莫但供苜蓿。
海带
河冰既泮,海带出焉。
或曰自黄泉出,故晒干之则为一条土,形似蜈蚣,长约三四寸,五色具备。
人釜水煮,加葱蒜椒盐,以箸顺搅之,勿逆,乃熟烂。
其色黄,其味较虾蠏酱似正。
吾邑有为李芝农先生门生者,尝以献食之,甚喜,遂每岁索之。
奈十余年不见是物,未免怅然。
○本是河鲜族,休当海错尝。
时随冰泮出,味带土泉香。
恶状疑人骇,深渊竟久藏。
芝农同炙嗜,举箬叹庄荒。
乡言解颐卷五 物部下
金银钱三事 附试金石、银剪、钱串
《禹贡》:「惟金三品。
」金、银、铜也。
可以制器,可以利用。
金制条、叶,银分整、碎,皆以易铜钱。
钱有大小数之异。
金必用试金石,银用夹剪,以防其伪。
钱用串穿之,使有所归。
乡人谓小具识见者曰有个试金石儿,借喻也。
谓屈膝请安者曰夹剪,肖形也。
谓善于生财者曰钱串子,入而能聚也。
○引尽贪痴惹惯瞋,世间无赖是黄金。
偿逋难点投缘石,乞巧谁教暗度针。
无屋藏娇耽老健,何人铸佛慰狂吟。
夜来似梦衔环雀,晓听黄骊空好音。
○谁把灵山宝瓮开,有人争认白皑皑。
珍从地镜图寻出,色自天河水瀚来。
识气莫教蟾影误,勒名难免匠心猜。
荆、扬三品金同贡,雪净头街属秀才。
生员例用银顶。
○白水真人眼最明,一生阅尽古今情.空拳贺客言真大,附耳将军直太轻。
扑满偶然嬉稚子,孔方到处作难兄。
挂叉窃叹东坡老,买夏论园欲不成。
○贵物从来未易真,天生小石试良金。
效他作砺轻砻手,慰彼披沙细拣心。
掷地定当听切响,摩崖先使认悬针。
分明一色题名榜,摸索何须暗裹寻。
○正愁无术辨朱提,或曰并州快剪宜。
雅嘴轻扶农破块,鹤身横跨贾居奇。
看来促膝相亲意,悟到同心利断词。
切玉锋■<钅芒>磨铁力,可怜一样为人疲。
○床头阿堵莫余围,满屋钱都一串归。
备贺客需应染采,为金夫计竞编韦。
氓将抱布先钻孔,(《诗》:抱布贸丝。
注:布为币,即钱币也。
今所见铲币,柄皆有孔多出河南。
)贾善穿珠偶杂玑。
小钱终不能免。
寄语青蚨听约束,任来任去莫他飞。
飞潜走三事 #
物之飞者,以天空为乐,潜者以渊深为乐,走者以长林丰草为乐,各乐其所乐,与人无与也。
而人必欲夺其所乐,以为己乐,自以为甚乐,而不知其甚苦。
郎如取鱼者,深宵渔火,冷雨凄风,得不得未可知,未见其乐也。
若养鹌鹑者之手把,猎兔者之熬鹰,强打精神,彻夜不寐,未见其乐也。
乡间今无养鹑者,幼时犹及见之,大约店铺为多,床头或绮囊,或锦袋,问其中,曰:「鹑也。
」于时有诮之者曰:」作生意,把雀子。
生意不遂心,雀子磨煞人。
掌匮怒伙计,雀子入手眼先闭。
伙计觑掌匮,把着雀子也要睡。
」传以为笑。
鱼网之设,名目不一。
随地而移取者为小扳罾。
相地而安置者为十字木网。
其乘舟平撒水面,网边之铁入水而合兜之,谓之旋网,须臂力大而善旋者,方能有获。
有撒网而持纲以上觉甚重,喜以为大鱼也,乃网一童子之泅者,索食求衣,慰而遣之。
人曰:「亏汝善周旋,惯撒清水网。
网得光定猴,倒赔二一两。
」盖藉以诮飞帖打网者也。
至于见猎心喜,则半系膏粱子弟。
而游闲无赖之徒,相与从而逢迎之。
于是溜马者、饲犬者、架鹰者,羣视以为鱼肉。
而其中要紧脚色,则为踢兔之人,为先路之导,步踏草地,见兔苗,假咳以为暗号,而鹰犬齐来。
有人焉,习为此役,年老矣。
一日,努力前进,奈天寒嗽发,架鹰者以为号也,乃撒鹰,犬亦随之。
鹰不见兔,羞而扬去,犬亦向人空埠,与嗽者相酬答。
而兔之在原在窟,未可知也。
猎者乃败兴而归。
○物盈天地间,并育不相害。
人物异蠢灵,俯仰均畴载。
飞走与潜鳞,于人了无碍。
金鱼作珍佩,玉兔藏月宫。
画家绘鹑谷,吉语占寿丰。
生意在祥和,比心须广充。
药物三事(何首乌 云茯苓 上党蓼)
语云:「物聚于所好,疎于所不好。
」道其常也。
然亦有时推其所好而远之者,引其所不好而近之者,不得已也。
余夙不喜药,亦无甚病痛,尝有「遇病坚持不药医」之句。
张南山司马以为有是病即有是药「坚持」二字似偏。
昔闻中州吴玉堂主政云:「世上有名病,无名医,有真病,无真药。
」可谓透宗语。
至于改用孟襄阳诗为医士作联句云:「不明财主弃,多故病人疎。
一笑话也。
若高荔农广文颇知医道,常言京师少真药。
如白朮,苍朮也。
厚朴,沙篙皮也。
竹茹,刮柳竿也。
茯苓,煼团粉也。
九蒸九晒之地黄,则一钳所煮熟也。
医家与药店通声气,所言如比,必非造语。
余自戊申正月,忽患疮疾,两年不瘳,大有漏意,不得已而丸散膏丹尝试几遍,是引其所不好而近之也。
自壮至今,五十余年未尝却酒,兹不得已而不饮,是推其所好而远之也。
又括《汉书》语撰联句云:「十八九成福缘少;三百六旬斋日长。
」而所好所不好之意亦在个中。
病久,知友中间有暖药者。
王笑山自黔省试差归,馈何首乌。
刘豫生自滇省试差归,庄侄代索茯苓,俱是成形上品。
又属莼侄觅得党参数觔,亦是地道美材。
因赋长句。
○石破天惊秋雨溜,七十年来瓮斋漏。
自怜多病故人疎,那期药笼分珍厚。
笑山何首豫生苓,如龟如鼠天然形。
浑沦元气未肯凿,供之如对长庚星。
阮籍从来以酒养,却属阿成寻上党。
灵草一入步兵厨,忍使杜康缺饮享。
多少因缘问曲生,而今莫谓我无情。
柳枝傥入香山阁,未必甘心便放行。
人物十事(物以人着,故云)
赵酒
赵象葊鉽亲家,官中书科四十年,广交好客,善养花,尤爱菊。
寓土地庙上斜街,有晚香亭,自为《菊隐图》。
花时宴赏无虚日,家庖精约,无外厨夸多鬬靡之弊。
看花者,无论识与不识,阍人引之花室奉茶,而禁吸烟,亦不在此设席。
尝言乡人谓菊为九花,以其盛于九月也。
我养之菊,不但可以过冬至,并可以接迎岁之梅。
然春、夏之培植灌溉,秋、冬之供奉护惜,亦费尽心力矣。
刘金门侍郎赠联云:「直以菊花为性命;果然松雪是神仙。
」佳句也。
年近七旬,归易州。
兰,孙霁桥,官农曹,岁一来京,联旧雨,尝馈酒一瓶曰:「此涞水春分所造,一名生春酒。
」饮之醇于浙酒,味似锅巴酿。
意嫌其少,归后又送一大坛,可感也。
都人但知赵菊,不知赵酒。
菊,所同也。
酒,所独也。
○燕市空为奇货薮,瓮斋却少东涞酒。
那知名酒不须求,赵璧居然今日有。
良辰雅集招我觞,开尊四座齐评量。
或曰秣稻得天厚,我意水泉含古香。
主人道是春分酿,气味中和如柜鬯。
不将真一饮东坡,且当重阳馈元亮。
罕珍掸节私心幸,饷遣情深或者更。
果然松雪是神仙,大罍捧到瓶刚罄。
张梅
薇省前辈工书者多,善画者少。
盛甫山惇大善画山水,人亦风雅。
闻其在典籍厅时,有人愿得画扇一柄,代直一夜,未知信否。
张鹿樵大镛天姿超迈,谈笑风生,工书,尤善汉隶,而迄未知其能画梅。
语云良贾深藏,又曰真人不露相,岂谓是欤。
然共事十余年,不识木兰,终是眼钝。
庚辰夏,授河东观察,以自题画梅灯十六幅留别,悬之数年,虑有缺损,因装册以存真迹。
○鹿樵先生事事精,何独于画逃其名。
鹿樵先生事事雅,除却梅花不肯写。
一朝脱离软红尘,便把梅花赠故人。
曰见梅花如见我,谓我画工则不可。
(有「我岂画工」小印。
)果然下笔超凡艳,不是画工是花判。
如此风流似者谁,梅花柳绪当分半。
聚二十年别十年,披图欲拍梅翁肩。
何时遂买江南棹,同醉琼枝小雪天。
张莲
张晓山之钢中翰,善养盆莲,自置老瓦盆,购佳植栽之,应时而开,较池中者地近而景真。
然比邻数年,曾未得见。
一日,向余索句。
余因有「延陵公子吴红生中翰。
招我觞,花开衣袂如熏香。
何从得此六郎貌,道是荷花原姓张。
我与子野居望衡,未看佳卉闻芳声。
莲社条规许饮酒,胡为不请陶渊明。
」云云。
越日,便邀花燕,并移赠一盆。
俗云:请神符要灵,符灵来得快。
其信然欤?○一纸吟成急就章,果然招我饮莲觞。
渊明入社心先醉,子野栽花影亦香。
嘉种寻来珍似玉,仙葩开处白于霜。
内白莲尤佳。
尊前细认何元立,何鉣经亲家。
旧雨相看鬓发苍。
刘菊
刘清远,林亭旧族也。
善养花。
晚年落魄,弃旧宅,移居南街。
丁酉春归扫,见其贻藩侄盆中海棠甚佳。
九月又旋里,重阳访之看菊。
茅屋三间,有菊数盆,自言:「贫病颓唐,诸事俱废,惟浇花尚努力担水,未免为大雅所笑。
乡人夙谓我为刘二混,而今只好混一日过一日,幸得见君,鄙愿足矣。
」余稍有所赠,感而赋此。
○美哉故里过重阳,诸咸环侍倾壶觞。
笑问菊花何处好,同声劝我访刘郎。
刘郎开门笑相迎,不速客来迟扫径。
孱躯有愧傲霜枝,秋来木叶余同病。
小儿蒙童大儿死,兀兀浮生周甲子。
身闲贪种四时花,肩瘦尚禁三担水。
移居此地岂乔迁,老屋回头意惘然。
余价不酬沽酒值,落英难给合家餐。
先生久在京师住,试看林亭今匪故。
除却孔方谁是兄,犹行直道难为路。
陋室数间还欲抛,元都去种桃千树。
我闻此语心亦伤,刘郎刘郎惜晚香。
与君别作明春约,不看桃花看海棠。
张笔
张韶台祥鉴孝廉,南山司马第二公子也。
在黄州时方成童,郎爱诵余诗,亦夙缘也。
诗文具有家学,书亦工楷,方期远到。
丁酉,来赴北闱,时相觞咏。
中副车,归里。
己亥,魁粤榜。
庚子、甲辰,两次欢会。
讵归后竞以疾逝,可惜也。
公交车来时,赠笔数枝,上镌「小松庐自制停舫吟诗之管」。
停舫,余斋名:小松庐,其书屋也。
余谢之曰:「今而后停舫安然无恙矣。
」韶台愕然问故。
余曰:「数年前,有乡客主余,适其友来访,见此额,问:『这两个字现成?」客摇首曰:「未必现成。
乙余窃听之,爽然若失。
既而思之,初额之时虽是偶兴,然唐人诗云:「停船暂借问乙,又曰「停舫临孤驿」,似非臆撰。
今得君镌之管城,来从海国,江山阅历,文采风流,犹不足以为将来之现成故实乎?」相与一笑。
○难得同心友,生平夙好知。
松庐亲制笔,停舫劝吟诗。
我梦生花杏,君才染翰宜。
玉楼伤赋早,搦管怯临池。
王石
赋闲后,每春归扫,道经县城,常见石幢东街畔卧石一块,土堙仅露其背,似太湖石。
嗣讯知为年家子乙酉孝廉王锦萱旧物,欣然愿奉以为玩。
余酬以值,大车载至林亭。
壬辰秋旋里,送葆侄试令山左,将石安置药圃。
惟重约千余斤,无石工善运之法,颇费众力。
有质库某目笑而心非之曰:「这算是一件西湖景,」余曰:「这是太湖石,不是西湖景。
西湖景虽多,惟五柳居醋溜鱼天下驰名,惜汝未尝过耳」○埋没尘埃几十秋,云根到眼费旁搜。
移为药圃司香尉,便送花封即墨侯。
品入元章兼皱透,名符安石亦风流。
最怜坚卧终须起,推挽何曾得自由。
孙铎
乡间管河堤界址者,谓之老人,不知其义。
然亦只称为老人,未尝别有嘉名之锡也。
孙云溪晋墀广文,过我小酌,言:「敝邑有一笑话,可作酒消,亦是诗料,君盍赋之。
」因述木铎老人事,近似学署挂名门斗,藉免差徭,而名甚异。
老人自有姓氏,然故事系孙所言,且令人耳新,故目以「孙铎」○今夕何夕嘉宾过,倾尊话旧衰颜酡。
客言我有耳新话,木铎老人君当歌。
老人故事勿深考,木铎时乖堪笑倒。
牛刀未共言游夸,烷羊已惹端木恼。
敝邑褊小冲要程,往来行李如流星。
一乡当差十八九,木铎老人偏无名。
邑宰按册呼里长,牵帅铎老来公庭。
问尔老人若干岁,木铎之制何如形。
孟春徇路古所有,未闻终岁辞徭征。
古昔圣贤训人语。
片时剿说何能明。
矧今俗同道德一,金口应作三缄铭。
名淆司铎慢官长,伪为老耄欺童婴。
借口遒人竞尤效,奔走之役其谁承。
掩耳盗铃恕微罪,恃符饶舌将大惩。
老人无辞木铎哑,下阶携手踉脍行。
铎兮铎兮汝余负,不能庇身竞何取。
昨日黉门新挂牌,廪烷将颁缺新斗。
郑叶
人无贵贱,物无轻重,但曾受其益处,而遂不能忘于心。
己卯夏直内阁时,耳下忽生火结,肿灼。
署中送饭之郑厨,苏州人,昔曾僦居粉坊琉璃街寓所,善养草花,夜落金钱尤耐看。
手艺中平,人尚谨慎。
知余病,视之曰:「我家有现成药。
」持来捣烂菜汁半碗,其色碧绿,敷之立消。
问其名,曰:「大夫叶,又谓之气煞大夫,亦家园所种也。
」惜未见其形质何如。
○谁将仙药下蓬莱,去瘿居然胜海苔。
便与秦松同爵赏,却疑尧篷向厨开。
有心蔬菜皆灵草,无效蓼苓亦钝材。
莫道病源从口入,好方还自易牙来。
张炉
张仲宣武孝廉,五十年前酒友巨川之侄也。
居距林亭东三十里之鲁沽。
体壮心实,会试不第,在乡务农。
闲中制不灰木炉,较京师式样不俗,而利用。
询其法,则曰:「无有什么法子。
比方一个人,身材不拘高矮,只要脚底下贴的稳,裹裹宽绰,心裹豁亮,头不偏,嘴不敞,便是好材料。
而且量肚吃饭,不致存食,气儿疎通,自然结实无病。
不如是,只图外面好看,终究是个不成器的东西。
」所言虽粗,颇有道理。
巨川之孙木葊,赠余一具,小而坚致,可以烹茶。
回忆当年寒夜围炉之饮,不禁怅然。
○良弓箕,良冶裘,其所学事不相谋。
故侯瓜,先生柳,随意为之心应手。
张生少年工射鹄,旧日桑蓬悬老屋。
所居宛在水中坻,却爱徐无山下木。
规模扛鼎膨(月哼)样,搏埴从心夸郢匠。
不将火伴助冬烘,且与步兵煮春酿。
嗟余病与曲生疎,半作茶铛半药炉。
不堪回首消寒夜,围坐同倾酒百壶。
李瓮
乡人嗤妄想者,则曰在坛子裹睡觉,作饔儿梦罢。
斯言亦有所本。
《世说》:某家徒壁立,只存一瓮,夜眠痴想富贵功名,不让邯郸枕上,乐而舞蹈,将瓮踏破,谓之瓮算。
故东坡有「中夜起舞踏破瓮」之句。
余尝为楹联云:「万种因缘酬瓮算,一家活计听书声」后于书斋(衤复)室,斲门为瓮形,额曰「瓮斋」,遂以为号。
○幻想生瓮算,闇修潜瓮牖。
朴园为瓮斋,于此两无取。
作室如宅心,内方外欲圆。
爱酒以及器,观象先陶然。
阔腹贮阳春,请君入岂酷。
试拍欢伯肩,弗陷诗魔足。
馅锻与阮蜡,时复见性情。
若构通天台,何如瓮易成。
骨董十五事 #
商父乙鼎 #
鼎者,古人用以烹饪之器也。
鼐、鼐、鬲、釴,名随形异,皆鼎类也。
乡人习以为炉,遂有作香炉用者。
偶得此鼎,与《宣和博古圆》中第一则相同。
或以为赝,余笑曰:「鲁人赝鼎,使流传至今,能不以为宝物乎?」○商父乙者亡姓氏,宣和图鼎初开函。
器三千年尚完好,铭廿九字尤谨严。
(铭三十字,一字模糊。
)休命敢对如傅说,王家用义疑巫咸。
与觚一样铸饕餮,春间得父乙■<鬼瓜>信虽锡赖贝惩贪谵。
周父丁■<口口冖斗>
己亥正月,过琉璃厂庙市,见父丁■<口口冖斗>,尺寸圆足,舆《博古图》同,洵古器也。
反复议价,增至制钱四十串,犹不肯售,已置之矣。
平安堂阎帖轩,固多藏善贾之巨擘也。
庚子正月过其处,笑语余曰:「君昔所言未得之■<口口冖斗>,我以五十串得之矣。
」余急索观,则曰:「尚有后文。
方议价成交时,背后有人呼曰:「此物须让我。
」视之,素好某公子也。
携与归寓,言其物色此器久矣。
愿以原价易之。
不得已,与之去。
计此物系君怀者一年,到我手只数刻,我虽异于珍藏家,不意如是之出手快而毫无沾润也。
」物各有主,其信然欤。
○何曾容易便垂青,蕴结余心岁月更。
那有佳人还绝代,竟逢知己悟三生。
品题声价终亏我,辗转因缘未负卿。
此后情痴痴欲尽,但留余地等无情。
周虎錞 #
錞状如漆筒,无底,上覆如盘,虎纽。
乡人见之以为盖也,揭之不起,曰:「此无用之物也。
何不将上盘锯辟作盖,下安底为瓶罐之用.」余笑应之。
厂肆某,新开门市,藉以壮观,乃久假不归。
偶于市肆见一錞,较前物稍大,而质则相等,惟纽虎缺尾,问其价,并不昂。
因示知某,令其买来还我。
失錞得錞,不必问其价之相若否也。
○年来得失已忘机,合浦珠遗是也非。
冯妇有缘终遇虎,塞翁无意忽添騑。
金錞不乏同声友,市侩平消久假威。
手抚于菟成一笑,被谐履尾恝然归。
漠铜扁壶 #
铜扁壶者,盛酒之器也。
约容五升。
偶用载酒,逾时成绿色,真所谓绿皑矣。
乡人或以锡以陶以革,大抵利于远行,车中携带之物。
有谓之背壶者,便于负也。
有谓之鳖壶者,象其形也。
○圆规方矩莫绳佗,羣笑胡芦画样讹。
纳酒胸怀宽若此,断轮手段巧如何。
醉愁缠臂金同亚,老共忘形镜不磨。
月下一壶倾倒尽,拍当铜斗助狂歌。
半两钱 #
从来吉金文字,惟刀币为最古。
圆钱则自周之宝货始,秦半两次之,汉半两又次之。
赵仲吾广文以汉半两二文示余,文质完好,言是完县人锄地得八罐。
余曰:「此钱甚多。
」而其罐则为汉物,如今之闷壶芦罐欤,则是土瓦,如穿口罐欤,则是缸瓦。
当设法求之。
嗣闻巳破坏,不可收拾,诚可惜也。
○秦泉仿周贷,面幕无郭轮。
上铸半两字,重亦如其文。
吕后称汉制,始行八铢钱。
孝文造四铢,文犹半两廷。
建元作三铢,后仍行半两。
视秦小且轻,隶法尚摹仿。
昔我选刀币,下逮九府圜。
宝六舆五铢,兹乃介其间。
大者径逾寸,小者及指缳。
或如泼翠活,或如涂朱殷。
或两字互易,或一字从删。
或系双印佩,或添明月湾。
厚质为算铢,斜柄谓壶芦。
面背或同文,奇奇怪怪模。
玩物慰闲居,零星列骨董。
良友知我心,二枚当珏奉。
曰安肃张氏,得来自完县。
王家某业田,掘地获八罐。
地不爱其宝,人不爱其情。
八千脱手散,取携了无争。
持珠赠与君,我欲求其椟。
八厨珍备难,四簋意已足。
余阖喜欲狂,癖古让君独。
道里匪云遥,只恐人不熟。
完邑秦曲逆,汉更名蒲阴。
不知谁氏陶,用以藏吉金。
当其入地时,犹是汉家土。
孔方未称兄,扑满不识祖。
唐、宋、元、明窑,无讥鄄以下。
(依毛诗叶韵。
)努力好为之,莫漫计三五。
得双即平分,瓮斋伴铜鼓。
光中钱 #
凡嗜好之偏者,皆曰癖。
张南山司焉曾见赠云:「黄州太守古性情,百无嗜好有诗癖。
」舍酒言诗,亦从畏之羲也。
而尚未知余有古钱癖。
灌夫毁程不识不值一钱,轻之之辞也。
陈思王曰「商贾争一钱」,杜少陵曰「留得一钱看」,重之之辞也。
俗捂云一文钱急煞英雄漠,又曰一倜钱在手心裹攥出汗来,则更重矣。
张小蓬画史以光中钱一文示余,意欲索诗。
此钱《钱谱》俱不载,而近日甚多。
或曰是外夷之钱,未指何处,竟是枯窘之题。
然以外国钱易诗,何减值重鸡林。
虽一文甚廉,居然宠之所选,而弗虑叉之攫去也。
○永和尚潜修,书围当百城。
放翁何磊落,胸次藏五兵。
向往莫能至,吉金娱我生。
三代鼎彝少,九府圜法精。
夷甫获新解,长舆饶古悟。
故人投我好,时复增我籯。
小蓬称画史,寓目成色形。
适逢孔方子,初识光中兄。
一文持遗我,欲我长言赓。
世系不可孜,羌无故实征。
得失不相敌,诗癖钱癖争。
十金易一笔,曾令闻者惊。
一缣偿千字,遂惹作者瞋。
将以挂杖头,沽酒何日酲。
将以贮囊中,赠花颜已頳。
此璧欲焉往,莫如还蔺卿。
愿君后起秀,个个青铜青。
愿君学廉吏,选一休嫌轻。
琴砖
邑处士刘柏邻,善弹琴,寓京师。
蓄古琴数张,某公子爱其一,欲得之,有难色。
公子知其中年无子,愿以侍婢易琴。
柏邻欣然,为弹《塞上鸿》一曲,载婢以归,诚佳话也。
庚辰仲夏,曾赠藻儿琴砖一具,朴素无文,其色黝然,较之近日刻花纹瓦色者迥异。
藻儿铭之云:「守口如瓶,扣之则鸣。
以抚丝桐,有金石声。
」余为赋七古一篇,志初见也。
诗长不录。
后又闻人说,某家客厅门限内,以琴砖作接脚石,是以为墁地之砖矣。
因赋一绝,记新闻也。
○雪泥鸿爪新来客,流水高山旧阁琴。
未审何时人踏破,爨桐一样遇知音。
削刀
余闲中偶赊钱刀,因有候门来售者,久之并形似者亦来,因得削刀数种。
漠萧、曹俱刀笔吏,非若乡间谓把持衙门之为刀笔也。
又一刀,质坚重而刃短钝,盖阅年久矣。
与退毫之笔将无同。
○从来刀笔吏,藏器为佣书。
方策文章在,锋钻岁月除。
选才今若此,士行昔何如。
着手怜顽钝,同余秃颖储。
怪石
黄州城外有土阜,产石类马脑,大者如鹅卵,小者如豆如珠,五色具有,肖物成形,小而罗纹者最佳。
东坡昔取之以为怪石供,迭有聚宝山之名,又谓之黄州玉。
余在任九月,不遑暇逸。
交卸后,寓居城南魏氏园,令人检来,以水濯去泥沙,择其可玩者存之。
用布袋分大小盛之,载以归.亲族来问候者曰:「闻黄州有聚宝山,必长摇钱树,未知可以分惠否?」余出石示之,乃索然曰:「聚宝山止得此乎?大者花盆之佩搭,小者饭中之砂子也。
」太息而去。
○东坡爱怪石,易诸小儿手。
买饼叉钱费几多,合盘却供方外友。
世无佛印与参寥,与石且订三生交。
呼僮竟入宝山取,目所未见休轻抛。
取来砂砾兼麈垢,那得螺纹虎豹首。
一桶江水倾盆倾,奇奇怪怪皆现形。
十中得五惬心赏,一足当百夸山灵。
数不胜计分流品,十布袋装堪作枕。
点金无术欲何为,痴哉窃听旁人哂。
人笑余痴余不辞,娲炉五色荒无稽。
何妨号我为云母,云子云孙满袖携。
复得铜鼓 #
铜鼓,夷鼓也。
市贾谓之诸葛鼓。
于是镫斗之类,皆系以诸葛,亦犹乡村妇女被绣花风领谓之浩然巾,皆耳食也。
乙未年得一鼓,重今秤廿有六斤,有花纹,无字。
丁酉年复得此鼓,重今秤廿有八斤。
买时未审有字,到家,慕儿指之中轮环铸酉字廿有八。
若以纪年,当尚有十一支,未知能备否?○七十老翁闻不住,西风吹送馗尘步。
求古器如求友声,膜视新知必忘故。
昔赊铜鼓欣逢偶,古貌古音摩复扣。
罗胸廿八宿模糊,儿童认是今年酉。
纪年纪月未可知,困敦、渊献当全支。
取其什一会有日,二犹不足非贪痴。
贪痴却被室人笑,一鼓再鼓添诗料。
御冬石炭储无多,鼓兮鼓兮如冷何!
笼泉剑(铁) #
琉璃厂金石斋李某,正定人。
龌龊不屑,爱蓄古钱币。
窘则质之,不肯卖。
善摹■(榻)〈木替换钅〉钟鼎文。
偶过之,持一剑示余曰:「此物颇古,惟无室无衣,典我之穷相似,昨于某肆中见其用通炉火,以千钱买之。
」余视之,徧身土花,而光气不可■〈扌弇〉。
试其锷,甚利,锋末微缺,约计漠建初尺三尺有奇。
中脊隆而不厉,腊杀而不凹,近格两面钿二十八字云:「三尺龙泉万卷书,皇天生我意何如。
山东宰相山西将,彼丈夫兮我丈夫。
」余稍增其值,携以归,为之配室袭衣。
舆闲与健荷天公,得剑娱吾好古衷。
顽仆野心皆窜鸟,丈夫浩气自长虹。
珠丸落魄怜抛椟,琴尾余焦识爨桐。
此日何须谈将相,当年吏洽早输龚。
秦剑(铜) #
丁未正月,厂店见此剑,心好之,而索酬之价相远。
越数日,如其愿得之。
古剑多以铜铸,长约建初尺二尺,握其柄倒之,末刚舆肘齐。
柄约四寸,圆而中空,折边如喇叭嘴,故俗谓不通者曰剑把子。
铭两行,右为「秦护军中郎将」,左为「陇郡李氏之造剑」。
古色斑然,篆亦完好。
考《宋书.官志》:秦时护军都尉,漠因之。
汉《公卿表》:护军将军,从秦官,舍人李斯为之。
杜氏《通典》曰:「五官左右中郎将,皆秦官,汉因之。
」应劭《汉官仪》曰:「五宫中郎将,秦官也。
秩比二千石。
」○灯火何从结古欢,如虹剑气快奇观。
千秋尚论杯堪引,两腊留铭字未残。
(格上脊两旁曰腊。
)木子系原生陇郡,中郎将本是秦官。
倾囊不惜沽春值,亚倒公山与建安。
(旧藏建安五年造及鲁公山二剑,此可以衙官视之。
)
永安砖 开元瓦
近日瓦当砚甚多,伪者大半,砖砚较少。
以造室之物为砚,似乎穿凿。
然陶泓之号,由来旧矣。
果其字体分明,文理坚致,胜于劣石,且有古意。
数年前,刘宽夫侍御赠砖砚,方五寸,壁篆「永安」二字。
己酉正月,于厂肆得唐瓦一块,长尺有五寸,厚寸许,中凿微凹,左镌「开元十一年梁升卿摹」九字。
《儒行》有「瓦合」俗以士子制艺为敲门砖,砖瓦为砚,固其所也。
○数番引玉愧投砖,赠我陶泓勖悦研。
无极铭殊千岁瓦,永安文合五铢钱。
促跌执卷留陈迹,视景趋公忆昔年。
几度摩挲迟着墨,压茶炊饼共垂涎。
○病身肯负上元宵,购得开元砚一凹。
与我不妨为瓦合,问渠曾否作砖敲。
有文幸免空腔诮,无罅休占敝瓮爻。
二尺陶泓千岁久,青铜三百未虚抛。
点苍石屏 #
宇内色色形形,以天然为贵。
云章霞采,木理花容,皆天然不假修饰,而点苍山石之千状万态,无所不备,尤为化工之不可测者。
乡人所见,以石镶匮镶几,俱曰镶石头心子,耒识为何石也。
然以石画镶器,亦如以字画镶纱橱,未免屈材。
惟其中老嫩麤细,石质也。
相度取材,人工也。
自有人工,而补缺形作假色者不可不辨。
余廿年来得石屏数种,皆可作画观。
其间得宋石屏一座,石长三尺,高一尺,为河鲤登龙门之状。
间以云水,螺钿屑为边座,厚重浑坚,回异俗饰。
上边中镌「赐」字,右边镌「至道一字蚀。
年中元节」,左边镌「户部侍郎平章事臣吕端」。
按《宋史》:太宗将欲相端,或曰端为人胡涂。
太宗曰:「端小事胡涂,大事不胡涂。
」会曲宴,作钓鱼诗云:「欲饵金钩深未达,磻溪须问钓鱼人。
」盖属端也。
后数日,遂罢吕蒙正而相端焉。
○中元令节赐平章,一座屏风彻点苍。
鱼水心情今契合,龙门声价昔昂藏。
用殊傅野磨金砺,珍拟磻溪入钓璜。
小事胡涂当大任,安如盘石固苞桑。
题画小词 #
烹茗看花–西江月
分付园丁扫径,更教童子生炉。看花今日破工夫,忏悔从前耽误。 喜得红颜未老,腰围较昔何如。花身许靠不支吾,消受半瓯日铸。
垂钓–卜操作数
无力买鱼舟,何处堪垂钓。村外溪边好绿阴,卧柳安于轿。 衣不似严陵,貌比磻蹯溪少。天许烟波着散人,何必传名号。
落花钗头凰 #
争相看,交相赞,韶华瞥眼人情换。
辞高阁,批花幕,东风擅举,凤栖空托。
错错错。
心儿恋,童儿劝,不如拼把残红饯。
香魂捉,清尊酌,消翁愁懑,慰他漂泊。
着着着。
拆梅–菩萨蛮
侍儿快把梅花折,梅香能润餐花舌。再折一枝么,插瓶多不多。 偎肩犹怕冷,揽护蝤脐领。故意教人看,阑干澈骨寒。
铁拐睨壶卢–西江月
缑氏山人控鹤,函关老子骑牛。
孰论道德孰添筹,合舆铁君为寿。
漫讶九州岛铸错,休夸一鼓成功。
商量拄铁与扶筇,人手自知轻重。
却怪亚腰奥窒,又愁只眼模糊。
壶卢不值一卢胡,看透此中无物。
来处阳春有脚,去时云水无心。
不曾着足踏红尘,鸿爪雪泥谁认。
张果策蹇–卜操作数
方术本离奇,俚谚淆虚虎。阁老神仙是也非,张果名犹古。 不作玉真郎,伴妇携鱼鼓。驴背佳人定善歌,惯打霓裳谱。
罗雨峰鬼趣田–逍遥乐
只道岁丰人乐,八蜡通歆,方社也开东阁。
旧日寅恭,馈让豚蹄,肯把屠苏私酌。
微嫌寂寞,奈梨园声价居奇,排场空阔。
看赤足秧歌,何如高脚。
骰果般般停妥,戏娱番番闲作。
休嗤小扑满,禁不得恁挥霍。
铺张候嘉客,早是孔方先着。
应夸此方香火,人情不薄。
开门七事 #
《随园诗话》内载某人一绝云:「书画琴棋诗酒花,当年件件不离他。
而今七事都更变,柴米油盐酱醋茶。
」余虽年近八旬,七事尚须预备。
偶赊古器而不嗜茶,戏撰一联云:「夏商周秦汉唐器;柴米油盐酱醋人。
」自讼也。
乡言七事中有关乎世情者,如打了一冬柴,煮锅腊八粥,舆有柴一灶,有米一锅,俱诫浪费者也。
热灶一把,也要冷灶一把,为专趋炎势者也。
吃得筵席打得柴,言穷达因时者也。
柴米夫妻梁伯鸾,胜似朱买臣矣。
穷灶门,富水缸,曲突徙薪免致焦头烂额矣。
生米作成熟饭,慎终于始也。
讨米下不得锅,备豫不虞也。
当家才知柴米贵,物力不可不惜也。
沉了一船芝苏,水面上撇油花,弃大而见小也。
油壶卢不惹醋壶卢,熏苹不同器也。
打煞卖盐的,苦了作酱的,调和之失宜也。
吃菜总嫌澹,喝茶嫌不酽,饮食之非道也。
皆可以醒人。
窃以七事虽治家者主之,而其爱惜搏节之用,则系乎中馈能勤俭之人。
昔闻村妪常言有与七事相证佐,可以连类记之者,曰叫他抱抱柴,他漓漓拉拉来。
叫他烧烧火,他两眼瞪着我。
碾磨不转轴,巧媳妇作不出无米粥。
晚上熬油儿,早下晒猴儿。
省了一把盐,酸了一缸酱。
假钢奶奶不吃豆儿粥,半夜裹起来啃酱球。
养女随娘好赔送,棒槌两把醋一瓮。
白日挨门子吃茶,夜晚点灯儿絮麻。
此数语虽是乡里口头话,却亦曲尽人情。
丙午冬月,与刘宽夫侍御、周既庭评事唱答,各示我《七事诗》,或考据详赅,或寄托深远。
因用宽夫韵,赋《林亭七事诗》云:「燔柴里祀溥天通,火食羣生烧不空。
灶突炊烟窗乍白,里皆柴龟。
街头歇担日初红。
积薪故事仍居上,纳秸遣规只用中。
常烧者为秸.根为留柴,穗为穰子,而庄佃则只纳秸。
记得儿时看竹马,一竿秸当五花骢。
不耕而食孰三余,人代春揄贾代储。
白酒醉忘源是米,黄粱梦惯众维鱼。
簋陈士饱先生馔,囷积商愁蠹吏书。
粮店不能无困.件月仓吏下乡查禁写■困〈木替换禾〉信积假虚文,以取实惠耳。
缅昔先畴艰稼穑,长安容易卅年居。
灯火厨烟度夕朝,胡麻吉贝榨分挑。
醮菜用麻油,点灯用棉子油各卖其油不似京师一担挑两样。
春风碧浪桥三面,膏雨青蓑担一条。
但谢壶卢香柄柄,几怜禾黍意摇摇。
油郎未识黎园曲,不向花街访阿娇。
天教海若佑鹾商,春日霏霙暑路霜。
盐政尚苛犹虎猛,斤两不足,乡民不敢争执。
菜秋不熟为鱼忙。
林亭子店谁耽隐,乾隆初年吴阁读肇元因重听寓店中,有「林亭小隐」题额。
津淀丁庖彼味长。
司出纳者曰内事。
天津丁某好客,精饮馔。
更有澹人能识我,西园蝴蝶画轻黄。
继丁者为周世椿,亦天津人,善画蝶,人谓之周蝴蝶,郎余《感旧集》中所谓「扫径常迎李,言庖不让丁」者。
桃放梅零卵色天,安排瓿瓮择匀圆。
及瓜却避辛朝代,作酱以二月,俗忌辛不合酱。
必■(斐)〈文替换灵〉端宜午日悬。
必晒透,色味乃足。
黄雪初调香乍郁,元经一覆味逾鲜。
殷勤中馈贪教女,搏酱强如弄纺砖。
屑麦菽,搓成团,火炕发之,干复屑之,和以盐水。
休向乡邻问盖藏,微生偶缺似天浆。
平肝滋味分饴米,糖醋、米醋二种。
扑鼻香羹佐桂姜。
俗戏捏小儿鼻谓吃酸辣汤。
质库盘餐问总管,醋为食总管。
质库多山右人。
秀才边境辟要荒。
蒋砺堂先生幼居林亭,癸卯膺乡荐,尚未弱冠。
其族侄德舆,酒狂也。
为贺联云:「秀才既去酸还在;进士将成大已来。
」不四十年,内赞纶扉,外开制府,真酸去而大来矣。
桃花莫告糟糠妇,别有糠醋味最劣。
扬水诗言矢卒章。
年来里俗习奢华,京样新添卖茗家。
古瓮泉腧双井水,街外北河有二桥拱一并之景。
水最甘,人惯河水,鲜饮之者。
小楼酒带六安茶。
新开酒饭肆曰小楼。
何人说饼烹焦谷,夏月煮大麦茶。
几昔携壶看藕花。
南塘向有荷花。
未负乡关风味好,一年一驻雨前车。
再用其韵赋《乡村七事诗》云:乡田丰歉不相通,几处多柴几处空。
束湿半搀春草绿,编篱高掩夜灯红。
刍荛赋在催科外,正赋之外有柴草钱。
堆垛材归算法中。
算章有堆垛法,大垛柴以尺度之,便得总数。
一样负薪愁徧谪,不知谁跨买臣骢。
今年无米复无鱼,赢得虚名少实储。
邑志为鱼米之乡。
泉水旺于秦以后,邑为汉泉州。
食粮贵似禹之余。
炊艰桓氏矛头浙,乞乏颜公笔下书。
最惜东南民力竭,一村几户有人居。
绿杨覆屋晓风摇,盼到油郎歇担挑。
供佛香灯赊盏盏,行人脂华度朝朝。
滑甘调膳知亲老,膏沐修容许妇娇。
肯约北邻宵会绩,余光可省烛双条。
盐为国宝溯流长,金大定时以盐为国宝,故名宝坻。
地产区分百廿霜。
雍正九年分出宁河,盐遂专属彼产。
场匦开征催灶户,邑有盐灶户,在芦台场纳粮。
牢盆绾利属芦商。
海塘澹水乘时取,陆地咸鹾赶集忙。
南谓趁墟,北谓赶集。
好是乖崖宥私鬻,岁饥,间有私鬻者。
农田犹未接青黄。
仰视苍苍覆笠天,俯摩滑滑酱篷圆。
菜哇抽出青葱角,饼甑炊成白玉砖。
馈老奉宾充豆实,脍鱼揍蟹给河鲜。
可知庸行如常醢,家诫避宜户户悬。
梅羹萱酢费平章,村妇凭心造醋浆。
三斗待逢宏度饮,一瓶空为伯伦藏。
回甘无分同青果,老辣随缘配紫姜。
只惜野芹酸味少,有人举箸叹庄荒。
龙团凤饼近浮华,田舍难消鬻茗车。
渔父清闲心独醒,茶能妨睡。
丈人阅历眼无花。
茶益于目。
豳风介寿只为酒,晋馌如宾未饷茶。
剩有联姻仍故事,粗枝大叶奉亲家。
○宽夫《日下七事诗》云:百里煤窑渐次空,薪材采自近山中。
樵苏海户千堆白,望秩祠官一炬红。
旧市昔曾。
西山煤窑愈掘愈深,愈远运负不易,故价倍于昔日。
京师城内人家,多和黄土煤末中,为丸为墼烧之。
乡间惟烧柴草而已。
更有烧马粪者。
秋冬之际,南苑海户刈草售之,曰海柴,车载如山,塞街衢后,车不得过。
鹤俸蜂粮素有余,不关雀鼠耗仓储。
砂锅焖煮红于肉,竹管斤量价视鱼。
抱杵相舂闻鲁语,播琴知稼媿农书。
年来河海艰输挽,太息长安不易居。
老米皆俸米、甲米也。
民间所食乃官兵余粒转粜者耳。
各仓花户向有偷窃之弊。
近来以放代盘,此弊渐除矣。
贫家籴米,多以竹管计斤,不论升斗。
鱼贵米贱,鱼贱米贵。
京师占验口号。
碓房多山东登州人。
敲梆笼火一肩挑,小磨香油蜡样娇。
炼蜜饤盘陈佛座,熏虫煎饼作花朝。
春风脂辖红尘腻,秋水然灯碧浪摇。
最爱清声除夕好,枯秸藉地踏条条。
油得热则重,卖油者多置火其下以欺人。
新岁供佛,用排衬高供。
其法以油煤小麻花,炼蜜黏砌,玲珑如塔,高至数尺。
富家旧于其周堆列南鲜果实,故有衬供之称。
今则但以此供,而仍日蜜衬。
二月二日煎饼熏虫,见《帝京景物晷》。
七月中元,地安门外河中放河灯,作施食佛事。
除夕,铺脂麻秸地上,日踹岁,送祟之意也。
长芦潮退晒银霜,裕国如何可乏商。
才引地炉煤火旺,正逢子店菜秋忙。
病驼柳外连刍■〈齿曳〉,骏马辕中困路长。
加价一钱非得已,只看鹾使洗金黄。
长芦盐务分置各埠于乡镇间,曰子店。
霜降后,家家腌菜时则畅销,曰菜秋,盐中有硝,投煤炉内火辙旺。
雨过篷背日光悬,玛瑙斑痕可瓮圆。
瓜脯深藏御冬计,菜芽同荐咬春天。
染成壤色衣裁毯,馈及他乡范作砖。
细认鹦哥张氏记,膻根煨透老汤鲜。
覆酱笠曰篷。
内城鹦哥张家制酱有名,干酱如砖,可以致远。
煨羊肉用酱汁曰老汤,其色深紫微黄,染坊仿之,曰京酱色。
酽酸酥齿抵梅浆,腊雪蒸成■〈步瓜〉久藏。
酒店缕鱼思五柳,霜天擘蟹配毛姜。
座逢晋客言多讳,局仿前朝址已荒。
堪笑半瓶嘲最确,秀才文字谏台章。
山右人讳其嗜酸,都中饭店遂称醋曰忌误讳。
酒醋局在羊房夹道见《春明梦余录》。
金粉装修门面华,徽商竞货六安茶。
笙歌白醉评新部,园馆青春改旧家。
桐乳御寒宵待漏,分符调水日驱车。
最怜小铫窝窝社,大叶香浮末利花。
茶店涂饰金粉曰装修门面。
所贷为六安大叶最多,以末利花熏之,无本味也。
城外茶园演剧,招客往观。
而城内则无,但有说书杂耍。
其地多郎旧家园馆为之。
奶茶铺东安门外者,午夜即开门,朝士多即其间避风雪。
京师水多咸味,有以车载甜水至人家鬻之者,日以竹牌计之,月尾取值.窝窝社,小茶馆兼卖点心者。
窝窝以糯米粉为之,状如元宵粉荔,中有糖馅,蒸熟,外糁薄粉,上作一凹,故名窝窝。
田间所食,则用杂粮面为之,大或至斤许,其下一窝如旧,而覆之。
茶馆所制甚小,曰爱窝窝。
相传明世中宫有嗜之者,因名御爱窝窝,今但曰爱而已。
○既庭《七事诗》云:
不材肯使老岩阿,樵斧丁丁听伐柯。
一日出山偿尔愿,万家举火赖君多。
积薪徙处真劳矣,余烬收时奈冷何。
爨下怕戍焦尾断,知音空自惜蹉跎。
个中辛苦个中知,煮石焉能饱我饥。
尚欲千金酬一饭,独悲百里负无期。
书来差慰故人念,厨冷难为巧妇炊。
析桂量珠同不易,十千待取竟何时。
捣杵元霜配食单,壶卢色样画来难。
烟波春水碧于染,禾黍秋风秀可餐。
十日雨膏知野润,五更灯火逼人寒。
一编未竟穷年志,试剔银缸仔细看。
也如买菜惯求增,濒海生涯感不胜。
咏雪才名争得似,调羹手段果谁能。
交同君子言俱澹,论过前人说早腾。
入水已知痕迹化,本来心迹似波澄。
醢人伎俩太虫疎,食肉年来骨相殊。
寒士生涯嗟覆瓿,大官珍膳办行厨。
渍戍清白防濡染,味杂酸醎费揣摹。
恰好得宜才适口,须知小用有工夫。
盖藏久已取宫中,敢学微生貌直躬。
人世迥殊姜桂质,登筵饶有晋唐风。
书生面目为谁叙,儿女情怀似此同。
酸到鼻尖防悄蹇,闻根处处妙能通。
佳茗佳人两不凡,旗枪律比酒兵严。
监于止水心原静,饶有余香舌尚馋。
苦口独留真味在,清谈那许俗人搀。
一官嗟我犹匏系,拜赐渐叨七品衔。
清代史料笔记丛刊《乡言解颐》[清]李光庭撰